“绝无虚言。”
    易华伟点点头,肯定道:“本座已命人在岭南、荆襄等地试种,成效显著。这第一批种子,以及详细的种植之法,便作为我送给巴盟,送给羌寨、巴人部落的第一份礼物。稍后,我会派遣精通此道的农师前来,亲自指导耕种。”
    不等奉振和角罗风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易华伟又看向丝娜和范卓:
    “丝娜首领,瑶家医术,尤其是草药之学,颇有独到之处。范帮主,川帮兄弟行走水道,风餐露宿,亦需良医好药。除了农师,我会陆续派遣一批兽医、药师、匠师入川。兽医,可帮助各族防治牲畜疫病,减少损失;药师,不仅带来中原医道,更愿与本地药师交流,共同钻研,提升医术,造福百姓;匠师,则擅长水利、筑路、改进工具,可助诸位兴修水利,改善交通,让货物更顺畅地流通。”
    易华伟目光扫过四人,语气诚挚:“这些,都不是空话。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们带来的,是技术,是知识,是改善生活的实实在在的方法。天道盟欲与巴蜀共存共荣,这便是第一批诚意。不涉及权柄,不触及根本,只关乎民生福祉。诸位可以慢慢看,慢慢品,看我易华伟,是否口惠而实不至。”
    这一手,彻底超出了奉振四人的预料!
    他们预想过易华伟可能会许以高官厚禄,可能会划分利益范围,甚至可能以武力相胁,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易华伟拿出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如此接地气,又如此直击他们软肋的——农业生產技术和医疗保障!
    这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更有力量!粮食和健康,是生存的根本,是部落繁衍壮大的基石!易华伟此举,无异於雪中送炭,而且还表明这只是“第一批”诚意,是纯粹的利益给与,不附带任何条件。
    丝娜看著那些种子,又看看易华伟,美眸中波光流转,之前所有的质疑,都基於权力博弈的冷酷逻辑,但易华伟此刻展现出的,却是一种超越了一般爭霸者眼光的格局与务实。轻轻拿起一颗玉米种子,在指尖摩挲,低声道:“若此物真如盟主所言……那確实是天大的恩惠了。”
    范卓也深吸一口气,朝著易华伟郑重抱拳:“盟主慷慨,范某……代川帮弟兄,谢过了!”
    兽医、药师对经常在外奔波的川帮来说,同样是极其重要的资源。
    角罗风沉默良久,终於缓缓起身,朝著易华伟,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敬意的姿態,微微躬身:“盟主以诚相待,老朽……感佩。”
    这简单的一句话,分量却极重,代表著他內心的壁垒,已经出现了显著的鬆动。
    奉振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用力一拍大腿:“好!盟主,別的先不说,就冲您这手笔,这份真心为我等著想的心意,我奉振服了!巴盟定然全力配合农师、医师们的工作!”
    易华伟坦然受了他们的感谢,微笑道:“诸位不必客气,这只是开始。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富足、强盛的巴蜀,而非一个贫瘠、动盪的巴蜀。我们的利益,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语气稍稍一转,虽然温和,却自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当然,本座也希望,在我的人开展工作之时,巴盟、川帮,以及诸位的族人,能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与便利。本座不希望看到任何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破坏的行为。毕竟,”
    易华伟目光平静地扫过,虽未运功,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瀰漫开来:“本座既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好,也自然有能力,清除那些阻碍它变好的……不和谐因素。本座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是共建者,而非……需要清理的障碍。”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结合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以及綰綰那安静却恐怖的存在,其分量不言而喻。
    恩威並施,软硬兼施。
    易华伟先以宏大理想和绝对实力震慑其心,再以关乎根本利益的切实好处动其情,最后又警告定其行。一套组合拳下来,彻底將奉振、角罗风、范卓、丝娜四人原本的立场打得动摇不已。
    四人再次相视,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牴触与尖锐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著期待、敬畏与慎重权衡的神色。
    角罗风缓缓坐下,沉声道:“盟主放心,若真如盟主所言,此乃利民之举,老朽及巴人各部,必当鼎力支持。”
    奉振和范卓也纷纷表態。
    丝娜嫣然一笑,將那颗玉米种子小心放回木匣,眼波流转:“盟主都把路铺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若是还不识趣,那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丝娜代表瑶家,欢迎盟主派来的各位先生。”
    易华伟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今日之会,目的已然达到。
    “既如此,那便说定了。”
    易华伟端起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咂酒,朗声道:“为了巴蜀的未来,为了诸位的族人,也为了我们共同的……华夏!”
    奉振四人略一迟疑,也纷纷端起酒碗。
    “为了未来!”
    “为了族人!”
    “为了华夏!”
    “干!”
    五只陶碗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酒虽冷,意已通。
    一场关乎巴蜀,乃至未来天下格局的隱秘联盟,就在这羌寨碉楼的密室之中,於恩威並施之下,初步达成了共识。而接下来的,便是用时间和行动,来验证这一切了。
    ………………
    夜色如墨,月华如练。
    告別了心思各异、但態度已然明显缓和的奉振等人,易华伟与綰綰离开碉楼,踏上了返回临时居所的山路。
    喧囂的寿宴早已散场,只余下零星的火把在远处的吊脚楼间闪烁,如同坠落的星辰。
    整个云上寨仿佛一头匍匐在群山怀抱中的巨兽,在月光下沉沉睡去,唯有山风穿过林隙、掠过碉楼石壁时发出的呜咽,为这静謐的夜平添了几分苍凉与神秘。
    两人並未循著来时岩桑引领的路径,而是选择了更为直接,却也更为险峻的一条山脊小道。
    这条路,几乎是垂直上下,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一侧是深不见底、风声鹤唳的幽谷,另一侧则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寻常山民行走此路,也需手脚並用,小心翼翼,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
    然而,易华伟与綰綰行走其间,却宛如閒庭信步。
    山风拂来,衣袂飘飘,易华伟身上的青色衬衫却丝毫不显单薄,反而更衬得他身形挺拔。
    脚下速度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岩石最稳固的受力点上,无论是鬆动的碎石,还是湿滑的苔蘚,都无法让他身形有丝毫晃动。
    綰綰赤著一双玉足,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之处。那双纤足完美得如同艺术品,踩在粗糙冰冷、稜角分明的山石上,却点尘不染,行动间更是悄无声息。
    红色的衣裙在夜风中翩躚舞动,如同暗夜里绽放的一朵妖异之。手中那丈许红綾不再摇曳,温顺地垂在她身侧,但綰綰周身那无形无质的天魔力场却自然流转,將偶尔从崖边滚落的细小石子无声无息地推开,確保前行之路毫无滯碍。
    綰綰微微仰头,看著前方易华伟那並不宽阔,却仿佛能撑起整片天地的背影,嫵媚的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好奇,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在月华与险峰之间,宛如两位滴仙临凡,以一种超越凡俗的姿態,漫步於这常人视若畏途的绝险之地。
    沉默地行了一段,穿过一片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的裸露岩脊。下方是云雾繚绕的深渊,望之令人目眩。
    綰綰终於忍不住,加快半步,与易华伟几乎並肩,轻声开口,语气中带著她特有的、混合著娇憨与探究的意味,但那份恭敬却是发自內心:“盟主……”
    “嗯?”
    易华伟並未回头,目光依旧平视著前方蜿蜒入云的山路,鼻间发出一个温和的询问音节。
    綰綰斟酌了一下词语,那双大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方才在密室之中,您对巴盟那几位首领所言……关於族群融合,关於『天下为公』……綰綰听得心潮澎湃呢。”
    她先捧了一句,隨即话锋微转,带著一丝疑惑:“只是……綰綰心中仍有一丝不解,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说吧。”
    易华伟语气平和,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所疑问。
    “盟主雄才大略,胸怀四海,欲包容万千,此乃綰綰之幸,亦是天下之幸。然而,自古便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汉人视巴、羌、瑶等为蛮夷,而这些蛮夷……恕綰綰直言,他们又何尝不是视汉人为侵占其土地的仇寇?千百年的血仇与隔阂,岂是区区制度、些许恩惠所能轻易化解?”
    綰綰微微侧首,看著易华伟完美的侧脸轮廓,继续道:“盟主以强力、以利益、以理想將他们暂时聚合,可一旦主上……或是后世之君,威权稍减,或是朝廷势弱,这些如今看似温顺的『盟友』,难道就不会凭藉其地利与族眾,再生异心,裂土自立吗?毕竟,他们並非真心认同汉家文化,其心……终究是异的啊。”
    这个问题,也是歷史上无数王朝都无法彻底解决的痼疾。綰綰出身阴葵派,见惯了人性之私与爭斗之酷,她相信力量,相信利益,但对於这种基於文化和血脉的深层隔阂,能否被真正消弭,她持著深深的怀疑態度。
    易华伟闻言,脚步並未停顿,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声。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迴荡,清越悠扬。
    微微侧头,看了綰綰一眼。
    “綰綰,你这个问题,问到了根子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看似有理,实则狭隘,更是……懒惰。”
    “懒惰?”
    綰綰眨了眨眼,对这个评价感到有些意外。
    “不错,懒惰。”
    易华伟肯定道,伸手指向四周在月光下呈现出墨蓝色剪影的连绵群山:“这巴山蜀水,险峻幽深,生活在此的巴人、羌人、瑶人……他们为何形成与中原汉人不同的习俗、语言乃至性情?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异』吗?”
    不等綰綰回答,易华伟便自问自答道:“非也。是因为环境!巴人依山傍水,故善舟楫,性劲勇;羌人逐草游牧,垒石为屋,故崇力量,重集体;瑶人居於深山密林,故精於狩猎,信鬼崇巫。他们的『异』,是千百年来为了在这片特定土地上生存、繁衍,而逐渐形成的、最適合当地环境的生產方式与生活智慧!这与汉人在平原沃土之上,发展出精耕细作的农业,建立庞大的宗族与官僚体系,本质並无高下之分,只是『適应』的结果不同而已。”
    顿了顿,易华伟继续前行,声音隨著山风飘入綰綰耳中:“再说『其心必异』。何为『异』?无非是利益诉求、文化认同的不同。巴人想要守住他们的山林和盐泉,羌人想要他们的牛羊肥壮、寨子平安,瑶人想要他们的歌谣传承、不受欺压……这与汉家农民想要几亩薄田、安居乐业,士子想要读书入仕、光耀门楣,有何本质区別?都是人最根本的生存与发展需求!”
    “千百年的血仇,根源在於资源的爭夺,以及……居於主导地位的汉家王朝,往往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態,试图去『教化』、『征服』,甚至『驱逐』他们,而非平等地去『理解』、『尊重』和『共贏』!”
    易华伟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视野极为开阔的悬崖边,负手而立,俯瞰著脚下在月光云海中若隱若现的万千峰峦。夜风吹得他青衫猎猎作响,更显其身形挺拔,仿佛欲乘风归去。
    “綰綰,你可知,在我眼中,这华夏大地,从来就不是只有『汉』之一族。”
    “自黄帝炎帝部落联盟融合蚩尤部族始,这文明的熔炉便已点燃!夏商周三代,融东夷、纳西戎、合南蛮、收北狄,方有秦汉之气象!”
    “巴蜀北有秦岭屏障,东有三峡锁钥,地势险要,物產丰饶,自古以来便是多种族群共生之地。汉人、巴人、羌人、彝人、苗人……他们在这盆地山川间,或毗邻而居,或交错杂处,虽有摩擦,但千百年来,总体上维持著一种动態的平衡,甚至形成了独特的共生文化。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佳的范例。”
    綰綰顺著他的目光望去,月光下,远山如黛,近岭含烟,依稀可见零星灯火点缀在山坳之间,那是不同族群的村寨。她若有所悟:“盟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易华伟微微頷首:“巴蜀,將不仅仅是我们稳定后方的粮仓兵源,更將成为我们的『样板』。”
    “待巴蜀局势稳定,我们在此地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尊重自治、发展经济、交流文化——若能取得显著成效,让这里的各族切实感受到融入华夏共同体带来的安定与富足,那么,巴蜀的经验,便可以成为一面旗帜,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我们要做的,是营造一种『吸引力』,一种『向心力』。让周边民族主动愿意接受华夏文明的薰陶,自愿加入到这个不断扩大的共同体中来。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缓慢,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持续的投入,但一旦形成趋势,其力量將远超百万雄兵!”
    易华伟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著綰綰:“文化,从来都是在交流与碰撞中不断发展壮大的!固步自封,排斥异己,才是文明衰落的开始!”
    “我要做的,是创造一个平台,一个机制,让这华夏大地上的数十个民族——汉、巴、羌、瑶、苗、彝、壮……乃至更多——能够在一个共同的、平等的框架下,充分表达自己的诉求,展现自己的文化魅力,发挥自己的独特优势!”
    “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利益,与一个强大、统一、开放的华夏共同体利益是根本一致的!在这个共同体內部,他们不再是『异类』,而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巴蜀的茶叶、羌族的牲畜、瑶家的草药、汉地的丝绸瓷器……可以通过更顺畅的渠道流通;巴人的勇士可以加入军队,守护共同的山河;各族才俊可以通过科举或推荐,进入朝廷,参与治理这个国家!”
    “当他们的子弟能够与汉家子弟一同读书,当他们生產的货物能够卖到全国各地,当他们发现遵守统一的律法、维护共同的秩序,远比各自为政、互相攻伐更能带来和平与富足之时……你所说的『其心』,还会『异』吗?”
    “到那时,『非我族类』这句话,將失去其土壤。因为他们会发现,我们本就是命运与共的『华夏族』!內部的多样性,將成为我们文明蓬勃发展的源泉,而非分裂的隱患!”
    易华伟看著听得有些痴了的綰綰,微微一笑,语气放缓:“当然,这需要时间,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也需要强大的权威来確保这个过程不被破坏,確保任何试图挑起族群对立的行为都被坚决打击。这便是我展现力量的原因所在。”
    “恩威並施,缺一不可。恩,是给予他们尊严、利益和希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融入。威,是划定红线,震慑宵小,確保融合的过程不被阻挠。”
    轻轻拍了拍綰綰的肩膀,易华伟温和道:“綰綰,你要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消灭所有不同於己者,而是能让眾多不同,和谐共存,並凝聚成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这,才是天道盟之『天道』,才是我们追求的真正霸业之基。”
    綰綰怔怔地听著,易华伟的话语一次次衝击著她固有的认知。看著易华伟在月光下仿佛散发著微光的脸庞,那双深邃眼眸中蕴含的智慧与胸怀,让她心旌摇曳。
    她原本以为,权力就是掌控与支配,力量就是毁灭与征服。但易华伟却向她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为宏大、更为艰难,却也更为光辉的道路。
    “盟主…,綰綰……好像有些明白了。”
    声音微微颤抖,綰綰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山间空气,赤足在微凉的岩石上轻轻摩挲,仿佛要藉此感知这片易华伟意图包容下来的壮丽山河:
    “是綰綰之前眼界狭隘了。盟主之志,非綰綰所能揣度万一。但綰綰愿追隨盟主,亲眼见证主上描绘的这片未来,哪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易华伟温和一笑:“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走吧,夜更深了。”
    綰綰紧紧跟上,望著易华伟的背影,心中一片火热。
    山风依旧凛冽,山路依旧险峻,但在她眼中,前方那袭青衫所引领的道路,却仿佛通往一个无比光明、广阔的天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