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武皇终归下令
    临近晌午,
    依旧是艷阳高照,
    京城里面,热气扑腾,街上百姓,早就躲了起来,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街上脚步匆匆。
    午时三刻以后,铜壶滴漏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武皇將御案上最后一卷奏章合上,玉扳指在紫檀桌面上,轻轻叩击,清脆的声响,惊醒了身边的戴权,
    “刑部宋振那边,三司会审怎么样了,”
    “回陛下,昨日的时候,宋尚书三司会审,已经初步审查完了,正在整理卷宗供词,”
    这些事,早有皇城司和司礼监的人,来给他通传,就连司礼监陈辉的行踪,也都知晓,
    “去传宋振,”
    “是,陛下,”
    话音未落,早有宫人疾步而去,靴子底踏在青石板路声音,渐渐远去。
    御书房內,
    正中央的宣德炉中,龙涎香裊裊升腾,飘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摺,气氛显得极为凝重,
    武皇揉了揉眉心,案头上那些密奏,又一一浮现在眼前,京南那些祸乱天下的妖孽,已经在岭南三郡扎下根来,西河郡百废待兴,京南糜烂,不可恢復,另有西王和南王,此二人来京的行踪诡秘,有密报说,这二人根本没有来京,万千头绪,怎能不心烦,
    好在京营还有府军,已经赏赐完,尤其是开了用功勋换取爵位的口子,既能让那些將军们得偿所愿,又能让朝廷恩惠传遍天下,还能替朝廷省下大批银子,一举三得,
    而如今,虽然银子省下许多,户部那边,银子缺口,依然不小,所以,江南的事,始终像一根刺,扎在心头,织造局的產出,还有江南稳定的赋税,可否稳住。
    不多时,
    廊下传来衣角的摩挲声,
    “臣刑部尚书宋振,叩见陛下,”
    声音低沉嘶哑,带著几分疲惫,武皇抬眼望去,瞧见宋振一身红色官袍,下摆凌乱,乌纱帽下的憔悴面容,眼圈发黑,显然昨日没有休息好。
    “平身吧。”
    “谢陛下。”
    武皇声音平静,暗藏威严,宋振起身时,身子微微佝僂,不见平日里的气度,暗自思討,江南这边的案子,果然棘手,甚至於不敢审问。
    站起身后,宋振垂手而立,目光落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摺,心中不禁一紧。
    知道今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江南的案子,两案並审问,你昨日已经审问过了,”
    武皇的指尖,划过案头一沓厚厚的卷宗,
    “朕听闻,你在部堂內,只审问,不判案?”
    宋振喉头微动,昨日就想到皇上会来质问,没曾想那么快,看样子,陛下吩咐,另有目的,但宫中的爭斗,他怎敢参与其中,只有几位阁老,才有分量,深吸一口气,回答;
    “启稟陛下,此案內情,並不复杂,昨日审问过后,主犯承认自己所作所为,可立刻宣判,但后来织造局杨公公,已经疯了,案子无法继续清查,並且起初状告上官的两位县令,更是死咬著不放,咄咄逼人,牵连甚广,臣等虽然可以宣判,但眾多文武百官陪审,意见不一,不得已延后再审。”
    有理有据,不得不说,刑部的人,审案子也是一把好手,
    “哦?”
    武皇一挑眉,来了兴趣,
    “说来听一听,究竟是何等场面,能让你堂堂刑部尚书感到棘手的!”
    宋振此刻心平气和,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新写的案卷,上前几步,呈递上去;
    “陛下请看,此次受灾的江北江南各县,堤坝损毁,在於那些贼子,通判马广诚罪有应得,江北五县上供玉石矿洞,祸害百姓,也是罪有应得,可后来,那位徐县令,却又把堤坝损毁,往漕运衙门上牵扯,並且江南税收,勛贵世家,士绅豪强,明目张胆侵占百姓税田,实在是口无遮拦,无法无天,臣只能拖延时日,来日再审。”
    武皇展开卷宗,目光放在案件本身,还有个人供词上,上面记录的言辞激烈,甚为罕见,尤其是那位徐长文,能言天下不能言者,这些事,几乎句句见血,
    “人为毁堤淹田,幕后之人是杨驰?还有那徐长文所言的两件事,是否属实,你可知晓?”
    宋振苦笑一声,神情凝重,皇上的意思,有些看不明白,后退半步;
    “陛下,这便是臣难以推进之处,案子已经重审,可几位涉案官员,几乎是都在追改口供,首先便是堤坝修补,朝廷每年给各地衙门,还有漕运衙门,有专门用来修堤坝的款项,清查河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查帐,一查便知。
    江南那边,勛贵世家,士绅豪强侵占税田,歷来有之,但没曾想,会这般贪得无厌,臣也问过布政使庄守治,和巡阅使景存亮,皆是言语称之,囂张跋扈。”
    或许是豁出去了,徐长文口中的两件事,能查,也不能查,宫里面玉石一案,是万万不能查的,就算內务府里面有勾结,也只能装做不知。
    武皇闻言,手中的硃笔,重重落在案上;
    “案子既然清晰,那就要顺藤摸瓜,既然你说一查便知,那就暗地里查一查,漕运那边,著皇城司的人,把帐册带回京城,至於江南的事,让江南指挥使,杜一甫,呈递吧,你也把心思,放在江北玉矿案子上,看看那些玉石,到底去了哪里,当朕是摆设不成?”
    “臣惶恐!”
    宋振急忙跪倒在地,
    “臣已经把此事上报內阁,內阁那边,已经下令彻查,漕运衙门的帐目,会送回京城清查,江南的税田,也好查证,但陛下,若是查实,那些已经被侵吞的田亩,又当如何处置,
    尚有江北玉矿一案,其中多数用度,入了长乐宫的帐册,又该如何去查?”
    宋振既然敢说,也敢去查,可最后落得查证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审下去,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武皇眼神一凝,宋振忍住心中惊慌,沉声道;
    “陛下,臣听闻,京城百官有不少人,喜欢玉石古玩,而且不少百官,不知从哪里购买上好温玉,恰好,臣知晓,江南来的一船玉石,可是运进了內务府,若是想知道玉石去处,必然会查到內务府头上,若是这些人咬死,玉石送进长乐宫为太上皇所用,臣又当如何,”
    御书房內,一片死寂,就连戴权,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著刑部尚书,这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吗。
    “还有,江南一案,无非是起因內阁之策,为的就是银子,但偏偏江南那边,已经被那些勛贵世家,士绅豪强吃了大半,改田为桑,只能从百姓手里抢夺,所以才会酿出此祸端,让朝廷之策,霍乱江南,臣斗胆问,这些人,又当如何。”
    江南士绅,都是依附朝中勛贵世家,尤其是甄家,还有四王八公亲族,若是那四位王爷也参与其中,这些,又当如何?
    殿內寂静,唯有宣德炉中香料燃烧的噼啪声,戴权怎会让他继续说下去,大喝一声,
    “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攀咬,宋振,陛下让你去审案,没叫你去攀咬!”
    宋振重重叩首,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陛下明鑑,臣所言,是否属实,一查便知,从元丰元年开始,江南各地勛贵世家,就开始肆无忌惮,臣这里,有庄大人和景大人,分別递上的帐册,和核查田亩数目,
    臣核实过,全部是真的,所以臣非不欲追究,而是困难重重,自臣接手此案,不说朝中眾臣,就是几位王爷,还有洛云侯等人,都在明里,暗里施压,没有牵扯其中的,都在看著笑话,牵扯其中的,也多有法不责眾想法,臣既不是內阁阁臣,又不是威望名臣,贸然掀起大案,恐引起朝局动盪。”
    宋振一时间,老泪纵横,身子抽搐,悲从心起,武皇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大日临空,神情阴晴不定,终於是走到这一步了,江北的案子若是查,长乐宫那边,还不知如何反应,朕还没准备好,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南那边,若是不查,织造局还有田税,怕是无法填补朝廷亏空,此番平乱,国库吃紧,若是再有一次叛乱,户部就拿不出银子了,若是掀起大案清查,勛贵那些人,还是要牵扯太上皇的,江南甄家,甄老太妃,江山社稷,就是被这些人,动摇根基的,
    看来,是时候有所准备了,洛云侯的兵马,还有京营的精锐,又当如何入京呢,
    “宋爱卿,”
    武皇背对著宋振,声音低沉,
    “你在刑部多年,一向刚正不阿,朕命你主审此案,便是信得过你的能力和品行,如今看来,这案子,还是你来审,既如此,今日,便让你入阁,明发朝堂,”
    宋振起身,挺直脊背,
    “陛下重託,臣万死辞!只是.”
    犹豫片刻,一脸凝重,俗话说牵一髮而动全身,做了一辈子官,京城里的事,就算全都不知,也敢看懂三分,
    “臣恳请陛下,赐臣一道秘旨,许臣便宜行事,另陛下,让保寧侯和洛云侯小心行事。”
    几乎是决然的话语,让武皇回身,凝视宋振良久,终於缓缓点头,
    “好,朕准了,这道秘旨,朕稍后便著人送去你府上,不过,宋振,你要谨记,行事不可操之过急,务必小心行事,证据要有备份,朕听闻,你府上尚有一幼子,寻个机会,悄悄送回老家,抹了行踪。”
    “谢陛下!”
    宋振再次叩首,心中巨震,一股难以描述的豪情涌上心头,有了秘旨,这便是皇上首肯了,
    “回吧,今日的事,万不可外传,”
    “臣遵旨,”
    恭敬地行了大礼,宋振这才缓缓退下,只留下戴权,心神不安的站在御书房內,心中辗转反侧,陛下举动,何等惊骇,禁军的人马,如今已经是明的,若是听宋大人所言,这洛云侯的兵马,难道要入京,想到洛云侯所部精锐,號称天下第一军,身子不由得颤抖,陛下难道下定决心了。
    “陛下,有些事,是否要三思而行,禁军左右卫兵马,已经全部编练完成,加之右卫统领和孝成,从京南退下来的禁军精锐残部,编练完之后,乃是虎狼之师,老奴以为,以稳为主。”
    若是逼迫太紧,加之几位王爷入京,这乱子,就怕真的乱了朝局,
    “你个老货,就是鬼心思多,现在不是朕想安稳就行的,就算什么也不做,你说,朕的那几位王兄,能否安然无事的给太上皇祝寿,立刻回封地否?”
    武皇摸了摸下巴,诸位王兄,近些年是越发膨胀了,看来城南那一仗,也是记吃不记打,既如此,这兵还是要换的,驻守的地方,既要距离皇城不远,又能留下那么多人的地方,
    “陛下圣明,若是如此,京营那边,也需要早做准备,”
    戴权虽然心中感觉不妥,但是案子一查,必会有蛛丝马跡露出来,就怕几位王爷,蠢蠢欲动,那时候,不如早做准备。
    “速去派人,召洛云侯,王子腾,还有保寧侯进殿,”
    “是,陛下。”
    隨著武皇斩金截铁的吩咐,戴权猛然应声,吩咐心腹太监,纷纷出去传信,只有养心殿內,武皇沉默不语,手上的一封摺子,竟然写著,以太上皇寿宴为由,应该奉承天恩,让几位王爷留宿京城,並且是吴家上的摺子,京城吴家,吴贵妃!
    “主子,主子,”
    急匆匆脚步声从殿外传入內堂,长公主府邸,卫淑云快步从外疾驰而来,过了角门迴廊,就冲入內殿,
    撩开遮挡的帘子后,就瞧见床榻上,一具娇媚的绝色美人,正在刘月服侍下更衣,卫淑云面色一红,如此绝色容顏,就连她见了,不免有些心跳加快,
    此时的长公主周香雪,慵懒的伸著懒腰,回眸一笑百媚生,瞧见卫叔云魂不守舍的样子,抿嘴一笑,
    “你个丫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后日就是太上皇的寿宴,寿宴的贺仪,都准备好了?”
    “回主子的话,外面打点的,全都送到,主子贺礼,也都在密室放著,到时候,一併拿去。”
    卫淑云赶紧低下头,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果敢,也有些懈怠了,
    “那就好,贺表的摺子,让刘月写,早做准备,对了,你著急来此,所为何事。”
    听到贺礼的事,都已经准备妥当,长公主这才面色稍缓,总归是了却心头大事,虽然是宝药,但未必没有其他朝臣一併有此想法,只能以贺表彰显,至於祥瑞,落了下乘,
    “回主子的话,昨日三司会审,堂审的几位官员,全部是胆大妄为,相互攀咬不说,就连洛云侯门生,一个小小县令,都敢直言,要彻查江南玉矿一案,还有江南税田吞併一事,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遍,不少勛贵世家,也在偷偷串联,”
    这些事,想瞒也瞒不住,那一日,文武百官都在陪审不说,四王八公的老亲故旧,都在陪都留下族人,若是彻查,谁能逃得掉,所以,有这些举动不足为奇。
    “嗯,”
    长公主嗯了一声,慢慢靠在椅子上坐下,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对这些不以为意,
    “就是这些,那你慌什么,无非是勛贵老亲那些腌臢事,有著便宜放著不占,谁能甘心,何况是他们这些人,倒是那位县令,胆子也真大,如此大话连天,要不是座师乃是洛云侯,恐怕下詔狱的就是他了,其他人怎么说。”
    朝堂上,文武百官那么多,江南膏脂之地,被勛贵世家占了,谁看了不眼红,
    “回主子,京城朝堂这边,文官多是力挺那位县令,以朝廷为大局,把所有税田,全部收回,以金陵各县为本,照本宣科去做,另有那些勛贵世家之人不同意,说是公平买卖,怎可返悔为由,说徐长文乃是乱臣贼子,动摇江山社稷。”
    这些,恐怕今日就会传出去,到时候,还不知京城会如何议论,四位异性王爷,倒是没有表態,但是那些伯爷等,多是有怨言的,也不知宫里面的意思如何。
    “是啊,一个小小县令,就想著匡扶天下,但那些朝廷忠臣,却还在爭权夺利,金陵的事,全在勛贵世家过错,尤其是甄家,可惜宫里有个老太妃守著,就算甄家真的做了错事,也是无关紧要,所以,此番状告一事,终归是无疾而终。”
    嘆口气,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洛云侯给此子说没说,简直是愣头青啊,官场上的事,没有对错,只有利弊,终归还是眼皮子太浅薄,
    “那位徐县令的供词,是不是百官人人反对?”
    “这,回主子的话,那位徐县令,在刑部衙门大堂之上,慷慨陈词,竟然压得诸位大人哑口无言,不少言官纷纷叫好,竟有朝廷之笔架的美名,尤其是一句话,若是朝廷不拨乱反正,刮骨疗伤,万一以后关內贼教,再次死灰復燃,会不会这天,还有朗朗乾坤呢!此言震惊朝野,无人敢驳斥!”
    卫淑云神情大震,热血沸腾!此言,震耳欲聋啊!
    “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