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道路上银装素裹。
    王寅带着一群番子,在南下的路上,举目四望。
    道路上行人极少,他拍了拍马臀,“过了河南府,就没这么难走了。”
    王寅久不回江南了,这次回去,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他一早就没有了爹娘,宗族也基本上绝嗣,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方腊闹。
    毕竟是杀九族的罪过。
    江南这地方,给他的回忆也并不怎么美好。
    蔡却在毒杀耿南仲之后,就逃到了江南杭州,蔡京虽然祖籍兴化军仙游县慈孝里赤岭,也就是后世的福建莆田人。
    但是他的宅子在杭州,宗族也基本都在杭州,本来预备着致仕以后回杭州养老的。
    谁知道,因为太能干,一直被起用为相,硬生生打破了大宋宰相不超过三年的传统。
    蔡却就是去了杭州的蔡家老宅,此番王寅前去,将此人捉回来,才好给蔡鞗定罪。
    虽然不知道代王会如何处置,又会不会再给蔡京一个面子。
    身为代王的耳目、爪牙,王寅和广源堂只管抓人。
    “提举,听说你是江南道出身,这江南真如传闻般宜人?”
    王寅笑了笑,说道:“狗屁!”
    他心中有点遗憾,听说朝廷诛杀朱勔父子,是一刀就削去了脑袋。
    这要是给江南百姓来判,最低也是个凌迟,凌迟他们八次都不解恨!
    他们广源堂,在江南的人手,应该是最少的。
    这次下江南,除了捉蔡却之外,也有在江南发展广源堂的意思。
    王寅一甩斗篷,说道:“走吧,早点回来!”
    ——
    “靖康”二字,取自“日靖四方”和“永康兆民”。
    分别出自《诗经》和《尚书》,寓意使四方安宁,万民幸福安康。
    放在历史上是个笑话。
    如今倒稍微有那么点意思了。
    尤其是在西北。
    西夏灭亡之后,大宋西北边境,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对于陕西五路的百姓来说,他们从出生时候起,别说见到和平了,听都没听过。
    定难军虽然兵强马壮,但它是属于大宋的,不会和大宋开战。
    百姓们不管它是不是给朝廷缴税,也不管它是不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只知道他们不会派兵过来,双方贸易往来十分密切,带来了西北紧缺的牛羊肉、皮货还有马匹。
    廉价的青盐,西域来的紧俏货物。
    在鄜延路,刘光烈刚刚去看望过他的父兄,表面看上去,两人都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刘光烈执掌鄜延路,慢慢的也稳重了许多,不再是曾经那个吊儿郎当的刘三爷模样。
    他这人比父兄强的地方就是,足够讲义气,对身边的人也更真诚。
    而且不像那两个货会算计,喜奢糜。
    鄜延军,也慢慢按照定难军的规矩在改变,少了喝兵血的,鄜延军上下真金白银拿到了饷钱,让他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从刘府出来,刘光烈准备回去自己的宅子,如今他早已不和父兄住在一起。
    刘光世能回来,是刘延庆用鄜延路总管的位置换的,他把权力交给这个庶子之后,才换来了陈绍求情,折家放人。
    而庶子.在这种家族中,向来是当成高级仆人来看的,刘延庆觉得是陈氏夺了他们的基业。
    这庶子只是名义上的鄜延军总管,到头来还不是要听陈绍的。
    回到鄜延路之后,刘光烈也慢慢感觉到了。
    在东京汴梁,他早就被伤过一次,如今也是不再在意,至少是面上不再在意。
    他搬出了刘府,单独开辟了府衙,更换鄜延军上层军官。
    定难军就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回程路上,有一骑从远处赶来,靠近之后高声呼唤道:“三哥!”
    刘光烈凝神一看,是自己在汴梁时候的手下,广源堂内的番子胡琦。
    他笑着说道:“胡大,你怎么来了。”
    来人呵呵一笑,说道:“有些事要和三哥知会一声。”
    刘光烈眼皮一抹,明白这是要有安排了。
    一行人来到刘光烈的衙署,坐下之后,来人对刘光烈说道:“三哥,代王让你将兵马调至环庆方面。”
    “就这些?”刘光烈皱眉道,“只有这件事,写封信就好了,还会让你这贼厮跑一趟?”
    胡琦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哥”
    他说到这里,语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老刘相公,和汴梁的书信往来密切了些,三哥你自己多当心。”
    刘光烈呵呵一笑,“我当什么事让你胡大张不开嘴,合着就这点事,你三哥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入伍是从大头兵开始的,熬到了进义校尉,用了七八年!”
    “我爹对我怎么样,还用其他人说么?”
    刘光烈当年和陈绍在鄜州喝酒的时候,住的是妓女李桂娘的院子。
    那时候他身为老刘相公的儿子,相好的李桂娘甚至还要去接商人的客,一走就是半个月。
    而且品阶也是进义校尉,进义校尉在北宋武官体系中属于未入流的武阶,其职能与待遇不纳入九品十八级正统品级体系。
    也就是连九品都不是。
    而同年龄的刘光世,已经是耀州观察使、鄜延路兵马钤辖,养的是整个西北艳名最炙的行首。
    刘延庆这人,对庶子有多不在乎?
    他的儿子,本该是‘世’字辈的,比如嫡子都是刘光世、刘安世这种。
    但到了刘光烈,却从嫡长子名字里取了一个‘光’,意思就是你还不配用这一辈的‘世’字。
    刘光烈用戏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其他人也不敢搭茬。
    估计这时候,就算是陈绍在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光烈对得起他爹。
    他先是在汴梁,救了刘延庆一命,然后又从折家将刘光世、刘安世救了出来。
    以陈绍的性格,要是没有刘光烈求情,他能把这对父子挫骨扬灰了。
    看看童贯就知道了。
    你损兵折将,大败亏输,让出战线,让前线的定难军承受巨大压力,不弄死你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了。
    胡琦也不好多说什么,起身道:“三哥你心中有数就好,小弟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启程了。”
    “去哪里?”
    胡琦本不该说的,但想到刘光烈的身份,还是说道:“回西平府一趟。”
    “急么?”
    “不是很急。”
    刘光烈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哀伤,脸上的褶皱却挤出一丝笑意,佯做豪爽不吝地说道:“既逢新年,陪我喝一杯再走吧!”
    胡琦心中,十分难受,他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只要代王一声令下,兄弟们一定把刘延庆父子宰了。
    三哥这个人,没有特别大的才能,但是他绝对是个好兄弟,十分讲情义。
    偏偏遇到了一对最薄情寡义的父兄。
    ——
    大年初六的时候,陈绍在家中已经待不住了。
    不过按照大宋的惯例,此时还没有到假期结束
    他也不好把大家都叫回来。
    他独自一个人,漫步来到代王府的衙署,坐下就开始处理政务,看各地送来的奏报。
    这段时间,每天有两个值班的幕僚,将重要的奏文送到内宅。
    今日陈绍亲自来了。
    当值的两人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影响自己的工作,行礼之后继续开始整理。
    陈绍也拿了一摞,自顾自翻阅起来。
    因为是临近新年,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尤其是边关更是出奇地平静。
    往年那些喜欢惹事的,不管是西贼还是北虏,都已经被按着头打了一顿。
    至少三五年内,是不会有人主动进攻中原的,除了那些饿疯了又不成气候的鞑靼人。
    看了十几封之后,终于瞧见了一个有正事的。
    密州的曲端发来的奏报,说是密州造船场,已经被他完全接手。
    然后曲端派人去明州,夺来了不少的船匠,所用的手段不怎么好:
    先用钱收买,有愿意来的,也有不愿意背井离乡的。
    对于愿意来的,开出极高的优厚待遇。
    对于不愿意来的,也很简单,将核心船匠的妻小,直接派兵接到密州,然后再通知他们收拾东西北上。
    或者干脆就绑了,拉到密州。
    下一封奏报,马上就是萧夫人的。
    大过年的,也就这两个不歇息了。
    萧夫人到了之后,马上开始拉拢当地商户,加入到自己的商队。
    凡事加入的,都可以享受定难军商队一样的待遇,不加入的就通知曲端,让他‘想办法’。
    对此陈绍虽然觉得不好,但也没有插手。
    创业初期,是要用一些特殊手段的,这件事做好了功在千秋,就先不顾及那一小挫人的公平了。
    对于密州的这两个人,曲端和萧夫人,陈绍充满了信任
    他觉得,即使是自己亲自去,也没这两个人做的好,做的快。
    他们是真正的实干派,从来不搞虚的。
    有的是人做了一分,吹嘘三分。
    这两个都是做了十分之后,才开始跟自己汇报。
    沿海那些商户,尤其是出海的,碰到他们算是有福了。
    当然你要是看得清形势,加入他们分一杯羹,那还是相当不错的。
    你要是敢在这俩面前死硬,那陈绍自己出手都保不住你。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惯于先斩后奏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