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关於金枪鱼腹和刀会不会粘的问题,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皇家套房里,那由权力和神学吹胀起来的,庄严而肃穆的气球。
    “噗——”
    气球漏气了。
    红衣主教贝拉尔迪那张如同古罗马雕塑般,鐫刻著威严与智慧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精心营造的气场,他带来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歷史学家或神学家疯狂的“利维坦之骨”的秘密,他那融合了善意邀请与冰冷威胁的,天罗地网般的逻辑闭环……
    被一句关於“切生鱼片”的评价,给彻底击穿了。
    这是一种比蔑视更高级的,侮辱。
    它直接绕过了贝拉尔迪引以为傲的所有精神壁垒,从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防备的维度,对他进行了降维打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副武装,准备进行一场荣誉决斗的中世纪骑士,而对方却在討论,他的祖传宝剑,拿来捅马蜂窝会不会卷刃。
    安妮公主的嘴巴,微微张开。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流了。
    前一秒,她还在为梵蒂冈试图渗透王室核心秘密而感到恐惧和愤怒。
    后一秒,她就被叶远这种堪称“宇宙级”的思维跳跃,给带到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充满了烟火气和……鱼腥味地,诡异领域。
    只有唐宛如,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已经习惯了。
    不,应该说,她正在享受这种,看著这个男人,用他独有的,荒谬而又绝对理性的方式,去消解掉所有世俗权威的光环的过程。
    太解压了。
    “叶先生。”贝拉尔迪的声音,终於再次响起。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声线变得低沉而冰冷,像是在极地冰盖下流淌的暗流,“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们討论的,是关乎整个欧洲信仰存续的,根本性问题。”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叶远终於转过身,他將那柄拿破崙的佩剑,隨手插回了魔鬼鱼皮的剑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噠”声。
    他没有再看那柄剑,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那份古老的羊皮卷上。
    “这份手稿,很有趣。”
    贝拉尔迪的脸色稍缓,他以为对方终於要回到正题上来了。
    “羊皮的鞣製工艺,是典型的十四世纪,托斯卡纳地区的手法。用到了橡树癭、明矾和鸽子粪。保存得很好,没有出现明显的酸化和脆化。”
    叶远的手指,轻轻拂过羊皮卷的边缘。
    “墨水更有趣。主要成分是五倍子和硫酸亚铁,但里面,掺杂了极微量的,水银和龙血树的树脂。这种配方,是为了防偽和防篡改。水银的同位素比例,可以作为產地的『指纹』。而龙血树脂,在特定的光谱下,会呈现出肉眼不可见的萤光。如果有人试图刮掉字跡,就会破坏这种萤光层。”
    他抬起头,看向贝拉尔迪,那眼神,像一个最顶级的文物鑑定专家,在点评一件仿品。
    “製作这份手稿的人,是个化学家,而不是神学家。他很严谨,也很聪明。他试图用当时最顶尖的科技,去『加密』一份,他认为至关重要的『情报』。”
    贝拉尔迪的瞳孔,猛地收缩。
    叶远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那是梵蒂冈档案库里,最高级別的秘密。这份手稿的真偽鑑定方法,本身就是一道门槛,用以筛选掉那些没有“资格”阅读它的人。
    而现在,这个秘密,被一个东方人,用几秒钟的时间,轻描淡写地,全部说了出来。
    “所以,”叶远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你们今天来,不是来给我看『病理报告』的。你们是来让我,给你们做『技术鑑定』的。”
    “你们自己,也搞不懂这些『圣物』,对不对?”
    “你们只知道它们很危险,知道它们在『衰变』,知道它们在失控。你们翻遍了所有的古代文献,找到了这份,看上去最靠谱的『说明书』。但你们看不懂,更不知道该如何『维修』。”
    叶远每说一句,贝拉尔迪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克拉里奇酒店的沙发上,而是赤身裸体的,躺在了手术台上。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拿著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剖开他,以及他背后那个庞大帝国,所有虚张声势的偽装。
    “加入我们,获得访问权限?”叶远笑了,那笑容里带著一丝怜悯,“主教先生,你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需要你们的档案库。”
    “是你们的档案库,需要我。”
    他向前一步,那股无形的气场,瞬间反转。
    之前是贝拉尔迪那如同山岳般的,神学威压。
    现在,是叶远那如同宇宙真空般的,绝对理性的,冰冷。
    “我可以治好温莎的『马』,自然也可以修復你们的『荆棘冠』。但我的诊金,很贵。”
    他终於图穷匕见。
    “我不要你们的档案,也不需要你们的合作。我要的,是『样本』。”
    他的目光,扫过那份羊皮卷上,关於“利维坦之骨”和“路西法之泪”的记载。
    “把你们从那顶王冠上,取下来的,那三片枯萎的『叶子』,给我。”
    “另外,我需要一份『胜利与誓约之杖』的,截取样本。长度一厘米,包含外部的骨骼化石和內部的金属核心。”
    “最后,”他看著已经面无人色的贝拉尔迪,说出了那个最石破天惊的要求,“我要进入,你们的,西斯廷教堂。一个人,一个晚上。”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安妮公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唐宛如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说,之前的要求,还只是在挑战梵蒂冈的底线。
    那么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在践踏他们的尊严。
    西斯廷教堂,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和《最后的审判》所在之地,天主教信仰的艺术巔峰,歷任教皇的选举之地。
    那不是一个景点,那是梵蒂冈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