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叶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他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就那么停住了。
    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停顿。
    但,女王看见了。
    她靠回沙发里,苍老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是猎人,终於看到猎物踩进陷阱的表情。
    “当然。”
    女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著一种全然的掌控感。
    “它能打开的,可不只是那座关押过国王的古老监狱。”
    她顿了顿,让那把黄金钥匙在叶远的瞳孔里,再多停留一会儿。
    “它能打开的,是我们这个国家,是整个旧王室,近千年来……”
    女王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著腐朽而又致命的诱惑。
    “所有,见不得光的里子。”
    那把钥匙,静静地躺在天鹅绒上,像一个沉睡了千年的问號。
    它自身的黄金光泽,在会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反而显得有些暗淡,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它表面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纹路给吸收了进去。
    叶远端著茶杯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唐宛如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第一次,在叶远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动摇”的情绪。那不是震惊,也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年,终於看到地平线尽头那一抹绿色的,难以置信。
    女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靠在沙发里,苍老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温莎公爵则垂下眼帘,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叶远將手中的骨瓷茶杯,缓缓放回了茶托上。
    声音不大,在这间落针可闻的白色会客厅里,却像一声钟鸣,敲碎了凝固的空气。
    他没有立刻去拿那把钥匙,目光从钥匙上移开,重新落回女王那双阅尽了近一个世纪风云的眼睛上。
    “王室的秘密档案库,”叶远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能有多秘密?”
    这个问题,让女王都有些意外。
    她以为他会问,她是如何知道他在找人。
    她以为他会问,她能帮他找到谁。
    他却问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根本的问题。
    “它记录了从诺曼征服以来,所有,不曾被记录的『歷史』。”女王的声音,带著一种全然的掌控感,“那些被史书抹去的私生子,那些被秘密处决的贵族,那些在权力更迭中,被彻底『蒸发』掉的家族。”
    她顿了顿,让那把黄金钥匙的诱惑,在空气中,再多发酵一会儿。
    “它记录了,我们这个家族,以及欧洲所有沾亲带故的表亲们,近千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里子。”
    唐宛如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看著叶远。
    她忽然无比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过往,需要动用一个帝国千年的阴暗面,才有可能,找到一丝线索。
    那个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是谁?
    叶远终於伸出手。
    他没有去拿那把钥匙。
    而是,將那个天鹅绒的盒子,轻轻合上了。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
    这个动作,让女王和温莎公爵的眼神,同时微微一变。
    “我接受您的委託。”叶远说。
    他靠回沙发,姿態从容,仿佛刚才失態的人,並不是他。
    “我会帮您,处理掉那些,不该从歷史尘埃里爬出来的『幽灵』。”
    “作为交换,”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女王,“这把钥匙,以及它背后的一切,归我。”
    他用的不是请求,不是交易。
    是通知。
    女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內心的,欣赏的笑容。
    “当然。”
    “它现在是你的了。”
    ……
    回程的宾利慕尚里,隔音效果好到,听不见伦敦夜晚的一丝喧囂。
    车窗外,属於海德公园的霓虹灯与属於骑士桥的奢华橱窗,交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背景板,飞速向后退去。
    唐宛如一上车,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侧过身,那双能看透所有商业合同漏洞的明亮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紧紧盯著叶远。
    “是谁?”
    “一个……故人。”叶远看著窗外,隨口回答。
    “男的,女的?”唐宛如追问,语气里带著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叶远转过头,看著她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很重要?”
    “当然重要!”唐宛如理直气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总得知道,我未来的『敌人』,是个什么段位的。”
    她口中的“敌人”,自然指的是那些“古老的幽灵”。
    但叶远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拿起那个天鹅绒盒子,在手里拋了拋,像是在掂量它的重量。
    “一个,很会惹麻烦的傢伙。”
    “名字。”唐宛如不依不饶,甚至伸手,想要去抢那个盒子,“给我名字,我现在就让陈海山,动用整个华夏的情报系统,把这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你翻出来!”
    叶远手腕一翻,轻巧地躲过了她的“袭击”。
    “如果你的情报系统有用,”他看著唐宛如,眼神里带著一丝无奈的宠溺,“我就不需要,跟一位女王,做这笔交易了。”
    唐宛如的动作一僵。
    她忽然明白了,叶远要找的人,恐怕,早已经不在任何国家的,任何常规资料库里了。
    那是一个,真正被“歷史”抹去的人。
    车厢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滯。
    唐宛如靠回自己的座位,有些赌气似的,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她心里有点闷。
    她为叶远拿到这把钥匙而高兴,却又为自己,对他那段空白的过去,一无所知而感到失落。
    叶远看著她那线条优美的侧脸,和微微撅起的嘴唇,忽然开口。
    “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唐宛如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谢谢你送我的,加冕礼。”叶远的声音很轻。
    唐宛如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
    叶远正看著她,嘴角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