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萨琳已经安排好了。”唐宛如合上手中的平板,上面是佳士得拍卖行最新一季的內部图录。“大英博物馆的东方文物部主管,阿奇博尔德·坎贝尔爵士,会在罗素广场的后门等我们。”
    “我们是以『汉弗莱·斯隆基金会』的名义,向博物馆捐赠一批遗失海外的商周青铜器。”
    叶远“嗯”了一声。他正看著车窗外,伦敦街头那些被雨水打湿的、乔治亚风格的米白色建筑。
    “坎贝尔爵士,”他忽然问,“是不是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炎?”
    唐宛如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的资料里没提。”
    “他主管的部门,是东方文物部。主要藏品是来自中国的瓷器和丝绸。”叶远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语气平淡。“那些古董上附著的,是亚洲大陆的尘蟎。和欧洲本土的尘蟎,在蛋白质结构上,有百分之三的差异。”
    “他的免疫系统,不適应。”
    宾利无声地停在大英博物馆巨大的爱奥尼亚式石柱后面一扇不起眼的员工通道门前。
    一个六十多岁,穿著一身剪裁得体的呢西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鼻头却有些发红的英国绅士,正撑著一把james smith& sons的雨伞等在那里。
    他就是阿奇博尔德·坎贝尔爵士。
    “唐女士,叶先生,欢迎来到歷史的殿堂。”他的牛津口音纯正得像是从bbc的纪录片里走出来的。
    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带著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內部走廊,来到位於地下三层的文物修復与科学研究中心。
    这里的空气,是恆温恆湿的,带著一股消毒水和古老物质混合的奇特味道。巨大的玻璃墙后面,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员们,正使用著各种高精尖的仪器,为那些跨越了千年的文物进行“体检”。
    “拉曼光谱仪在三號实验室。”坎贝尔爵士一边引路,一边用一种不动声色的骄傲介绍著,“这是我们最新升级的型號,可以精確分析到单个分子的振动能级。”
    他推开一扇需要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的铅制大门。
    实验室里,一个穿著防辐射服,戴著护目镜,看起来比坎贝尔爵士更古板的老人,正在调试著一台造型复杂的银白色仪器。
    “这位是我们的首席科学家,奈杰尔·霍普金斯教授。”坎贝尔爵士介绍道,“罗曼诺夫王朝的珠宝,都由他保管。”
    奈杰尔教授抬起头,透过护目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著叶远和唐宛如。当他的目光落在叶远那件普通的麻衬衫上时,眉毛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坎贝尔,”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乾涩,“我希望这两位客人知道,这里不是萨维尔街的试衣间。任何未经消毒的外部纤维,都可能污染样本。”
    坎贝尔爵士的表情有些尷尬。
    唐宛如的脸上,依旧掛著得体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叶远却像是没听见。他走到一个恆温恆湿的展示柜前。里面陈列著几十件属於末代沙皇一家的珠宝。从皇后亚歷山德拉的钻石皇冠,到著名的“帝国”法贝热彩蛋。
    每一件,都闪耀著一个帝国最后的余暉。
    “教授,”叶远忽然开口,他没有回头,依旧看著柜子里的珠宝,“你的手,在抖。”
    奈杰尔教授的身体僵住了。
    “是帕金森病的早期症状。”叶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迴荡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多巴胺能神经元的渐进性丧失,导致了黑质纹状体通路的抑制性输出减弱。”
    “所以,你在用镊子夹取那片直径零点五毫米的样本时,指尖的震颤频率,是每秒五赫兹。”
    “这不是紧张。”
    “是病。”
    奈杰尔教授猛地摘下了护目镜。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確实有手抖的毛病。
    最近半年越来越严重。他一直以为是年纪大了,喝太多咖啡导致的。他把这个秘密藏得很好,连他妻子都不知道。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手会抖的首席科学家,对大英博物馆来说,意味著什么。
    “你……”他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治疗方案有两个。”叶远转过身,看著他。“第一,服用左旋多巴。可以短期缓解症状,但长期会產生异动症和芥末现象。”
    “第二,”叶远走到他面前,“戒掉你每天下午茶时,涂在司康饼上的那种,產自苏格兰高地的,石楠蜂蜜。”
    奈杰尔教授彻底懵了。“蜂……蜂蜜?”
    “那种石楠的特定品种里,含有一种微量的生物硷。对绝大多数人无害。”叶远解释道,“但你,恰好携带一种罕见的『lrrk2』基因突变。那种生物硷,会成为你神经元里多巴胺合成的,特异性抑制剂。”
    “病根,不在你的脑子里。”
    “在你的下午茶里。”
    整个实验室,落针可闻。
    坎贝尔爵士张大了嘴,鼻头因为震惊,显得更红了。
    唐宛如走到叶远身边,动作自然的,帮他理了理衬衫的衣领。
    “教授,”她看著已经呆若木鸡的奈杰尔,“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奈杰尔如梦初醒。他看著叶远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敬畏,甚至带著一丝,祈求。
    “当然,当然!”他几乎是小跑著,亲自打开了那个陈列著罗曼诺夫珠宝的恆温柜。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奈杰尔教授用他这辈子最稳定,最虔诚的姿態,將“海神之心”怀表,和阿纳斯塔西婭公主可能接触过的每一件珠宝,都放进了拉曼光谱仪的样本舱。
    电脑屏幕上,代表著不同物质分子结构的光谱曲线,一条条地跳动著。
    红色,绿色,蓝色。
    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叶远和唐宛如,並肩站在仪器前。
    他们的倒影,和那些代表著歷史与秘密的光谱曲线,一起,映在了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找到了。”叶远忽然说。
    屏幕上,两条光谱曲线,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一条,来自“海神之心”的陨石錶盘。
    另一条,来自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法贝热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