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信使的声音响了起来,沉稳得与他船夫的打扮格格不入。
    “seguso家族最杰出的大师,archimede seguso,在1954年创造的『sommerso a bollicine』工艺。”
    他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种工艺,早已失传。”
    “整个威尼斯,或者说,整个世界,只剩下三件完整的作品。”
    他顿了顿,让这个信息在空气中发酵。
    “一件,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一件,在穆拉诺玻璃博物馆。”
    他抬起头,扫过叶远和唐宛如。
    “还有一件……”
    “在菲利普·冯·阿德勒先生的私人收藏里。”
    “阿德勒先生说,这是一份见面礼。”
    “他想邀请两位,今晚去凤凰歌剧院,听一场威尔第的《茶女》。”
    “他会在剧院的皇家包厢等候。”
    说完,年轻人微微鞠躬,跟著管家转身退了出去,脚步无声。
    门被轻轻带上。
    没有留下任何请柬。
    只有那片价值连城的玻璃碎片,和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
    这是一个测试。
    更是一个警告。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是谁,还精准地洞悉了他们的来意。
    唐宛如从盒中拿起那片玻璃,冰凉的触感顺著指尖蔓延。
    “凤凰歌剧院……”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忽然笑了。
    “有意思。”
    “那地方被烧了三次,每一次,都在废墟上建得更辉煌。”
    她看向叶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选的地方,很会说话。”
    夜色降临。
    威尼斯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换上神秘华丽的面孔。
    凤凰歌剧院金碧辉煌,门口的运河里停满了黑色的贡多拉,船夫们安静地等待著盛装的宾客。
    衣香鬢影,珠光宝气。
    而通往剧院正门最尊贵的浮动码头上,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艘贡多拉,孤零零地停靠在那里。
    船头站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白天那个穿著条纹衫的年轻信使。
    他等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隔绝了所有通往剧院的道路。
    衣著光鲜的宾客们走下船,进入这座浴火重生的艺术圣殿。
    今晚的演出不对外售票。
    这是菲利普·冯·阿德勒包下的私人场。
    能被邀请的,都是欧洲最顶级的权贵名流。
    唐宛如和叶远从riva快艇上岸。
    她换了一件tom ford的黑色丝质长裙,剪裁简约,却完美勾勒出身体的每一寸线条。
    脖子上空无一物。
    只有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ref. 7041r,玫瑰金表壳在夜色中散发著温暖克制的光。
    叶远则是一套炭灰色的cucinelli骆马毛西装。
    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
    两人都没有戴面具。
    在这场人人都用假面偽装的盛会,不加掩饰地露出真容,本身就是最顶级的示威。
    他们走进歌剧院。
    內部是金色、红色和象牙白构成的华丽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將整个马蹄形的五层包厢照得亮如白昼,天鹅绒座椅,鎏金浮雕,穹顶巨幅神话壁画,每一处细节都在炫耀著旧世界的极致奢华。
    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无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唐女士,叶先生。”
    “这边请。”
    他没有带他们去楼下的池座,而是领著他们穿过铺著厚厚地毯的走廊,来到位於二楼中央的皇家包厢。
    这里是整个歌剧院视野最好的位置。
    曾经属於拿破崙,也属於奥地利的茜茜公主。
    侍者推开厚重的包厢门,侧身让开。
    门內,空无一人。
    奢华的包厢里,只有一片死寂。
    包厢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圆桌。
    桌上,一瓶已经醒好的1982年petrus,酒液呈现出深邃的宝石红色。
    旁边是两个riedel黑领结系列的手工水晶杯。
    侍者一言不发,为他们倒上酒,动作精准得像是机械,然后悄然退去,將这巨大的、奢华的包厢,完全留给了他们。
    这是一种极致的傲慢。
    阿德勒在用这种方式,宣告谁才是今晚真正的主人。
    唐宛如走到包厢天鹅绒护栏前,俯瞰著楼下那些觥筹交错的宾客。
    她能认出其中大部分人的脸。
    义大利的船王,德国的工业寡头,西班牙的王室旁支。
    一个由血缘和利益编织而成的古老网络,欧洲大陆真正的掌控者们。
    “他把我们放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上。”
    唐宛如端起酒杯,轻轻晃动著杯中液体。
    “他想看看,我们到底是谁,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是他的客人。”
    叶远没有看楼下。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整个包厢,墙角的通风口,天板的浮雕接缝,甚至那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酒里没东西。”
    他走到唐宛如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空气中也没有异常的化学成分。”
    “但是,这个包厢的结构有问题。”
    “它和两侧普通包厢之间的墙体,厚度比建筑图纸上薄了十二厘米。”
    “墙体內部是中空的,有一条未被標记的维修通道。”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剧院的灯光骤然暗下。
    乐队奏响了《茶女》那哀伤而华丽的序曲。
    大幕,缓缓拉开。
    第一幕开始,女主角薇奥莉塔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咏嘆调《饮酒歌》,歌声嘹亮,穿云裂石。
    楼下的观眾席爆发出礼貌的讚嘆。
    唐宛如却没看舞台。
    她的视线越过整个剧院,落在了斜对面,一个同样位於二楼的包厢里。
    那里一片漆黑,像一个沉默的洞口。
    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从那片黑暗中投射过来,冰冷,锐利,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正在將他们一寸寸剖析。
    歌剧进行到第二幕,剧情走向悲剧的高潮。
    薇奥莉塔为了爱人的前途,被迫选择离开,她的歌声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就在咏嘆调达到最高音,整个剧院的空气都为之震颤的那一刻。
    “咔噠。”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机括咬合的声音,从叶远指出的那面墙壁內部,清晰地传了出来。
    “咔噠”声响的下一秒。
    砰!
    一声闷响,不是来自舞台,而是头顶。
    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颗梨形水晶掛坠应声脱落,拳头大小,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笔直砸向唐宛如的头顶。
    楼下的观眾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薇奥莉塔的悲伤里。
    唐宛如的瞳孔骤然收缩。
    但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后退半步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叶远动了。
    没有惊慌的闪躲,没有夸张的扑救。
    他只是在水晶即將触碰到唐宛如髮丝的瞬间,极其隨意地抬起了手。
    一抄,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