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子刚跑进了屋中,便嚇的呆住了。
    怀里抱著的藤筐也翻落到了地上。
    只见自己的爷爷,正掛在房樑上。
    脸色青灰显然已是没了生息。
    见此场景,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赶紧跑过去抱著爷爷的腿摇晃。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你为何要这样啊。”
    “呜呜呜。”
    这孩子想把自己爷爷救下来,可是他的个子太矮。
    若要救上吊的人。
    需要有人在下面用力抬起被吊者的身体,將脖子从腰带扣中解出来才行。
    但这孩子的个子太小,手臂的力量也不够。
    他只能绝望的抱著爷爷的腿,呜呜的大哭。
    也许是苍天睁眼,这冯老伯命不该绝。
    他这缠了多年的麻布腰带,实在是太过破旧。
    根本承受不住爷孙俩的重量。
    嘎巴一声响,破旧的腰带被爷孙俩的体重撕裂,冯老伯一头便从樑上栽了下来。
    好在孙子眼疾手快,赶紧用身体护住了爷爷。
    隨即爷孙俩便一起滚到了地上,在屋中掀起了一片烟尘。
    冯老伯是被孙子的哭声唤醒的。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就看到了眼前脏兮兮的孙子,正抱著自己在哭。
    见爷爷醒了,小孙子抱著爷爷哭的更大声了。
    “爷爷,爷爷,不要死啊。”
    “孙儿会听话的。”
    “爷爷不要拋下我啊”
    看著眼前泪眼婆娑的孙子,冯老伯是一声长嘆。
    “唉....”
    “爷爷若是不死,咱爷孙就得一起饿死啊。”
    小孙子赶紧用手抹了抹已经哭的脸,抱著爷爷说道。
    “不会的,爷爷。”
    “我会努力去找吃的,我绝不会让爷爷饿死。”
    看著眼前如此懂事的孙子。
    冯老伯的眼中儘是爱怜,不自觉的又涌出了泪水。
    他的心中既是欣慰又更加的酸楚。
    冯老伯能做的,只有用力的將孙子抱的更紧,任由泪水打湿了身上破旧的衣衫。
    正在这时,自家破院子的外面,却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似乎隱隱的还有鼓乐吹奏。
    紧接著,就听得本村百长在院门外喊道。
    “老冯头,可在家吗。”
    “给你道喜啊。”
    听到百长这么说,冯老伯是一脸的疑惑。
    自己这个快死的糟老头子,有啥可道喜的。
    这时嘎吱一声响,自家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人缓步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这枯木村的百长。
    此时的他躬著身,一脸的谦卑恭维,正向著身后一人说著什么。
    “伯爷,这冯家,便是咱们枯木村过的最难的人家了。”
    “儿子战死在了北岸四城。”
    “家里的女人,把抚恤银子给卷跑了。”
    “现在只剩下爷孙俩艰难度日。”
    “唉....可怜啊。”
    说著话,这百长正好让开了身子,亮出了身后之人的模样。
    冯老伯抬头一看,惊的是张大了嘴巴。
    只见百长身后之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此人头戴镶金武冠,身穿青色暗纹锦袍,腰悬精铁长剑。
    举手投足间,尽显著难以言喻的威严气度。
    这人的气质姿容,爷孙俩不由得是看傻了眼。
    来的非是旁人,自然正是宣慰北川兵户的青原伯李原。
    见老冯头和孙子还坐在地上发呆。
    那百长却是急了,赶忙过来要將爷孙俩从地上拉起来见礼。
    “老冯头,贵人上门,你怎么这么没有礼数。”
    “赶紧起来,快来拜见伯爷。”
    李原却是抬手一拦。
    “百长,不必如此。”
    说罢,李原的眼睛,却是看向了屋中房樑上的那半截破腰带。
    看著那腰带撕裂的断口,李原倒也没说什么。
    而是走到了屋中的米缸前打开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冷灶。
    又取过了爷孙俩的饭盆瓦罐,只看到了煮的发白的草根树皮。
    见此情形,李原不由得是摇头嘆气。
    这对爷孙的困苦远超他的想像,难怪这老汉要悬樑寻死。
    这是想给自己孙子,省下口粮啊。
    李原在简陋的草铺上坐下,对站立在一旁的百长说道。
    “百长,冯家如此困苦,你可是失职了啊。”
    只是这一句话,嚇的这百长噗通一声赶紧跪在了地上,连忙咚咚的磕头请罪。
    “伯爷,您开恩。”
    “確是小的失职,请您责罚。”
    李原摆了摆手说道。
    “百长,你先起来。”
    “先把冯家之事详细跟我说说。”
    百长抹了下额头的冷汗,赶忙起身回稟道。
    “这冯老伯本有一子,也是咱本村的兵户。”
    “大半月前,在北岸四城参加夜袭的时候阵亡。”
    “督军府发了七两银子的抚恤,却不想....。”
    “却不想这家中的妇人不堪困苦,自己带著银子跑了。”
    “只留下了这爷孙俩苦熬。”
    李原微微点头,北岸四城之战是他亲自指挥的,此战北川兵户阵亡了数千人。
    督军府虽是尽力抚恤遗孤家眷,但很多家庭因为失了男丁,却也免不了出现生活无著的情况。
    李原又问道。
    “他可有战功?”
    李原问的自然是冯老伯的儿子。
    那枯木村的百长连忙回道。
    “有的,他与同村两人,合力斩杀了一名北蛮什长。”
    “激战之时,他抱著那什长的腿,令其无法逃脱。”
    “虽身受重创也未鬆手。”
    “可称壮士.....。”
    “呜呜...”
    那娃子听闻了父亲的壮举,抱著爷爷哭了起来。
    口中虽未说什么,但对父亲的思念尽在滴落的眼泪中。
    李原长嘆一声,对眾人说道。
    “如此壮士,可称英烈。”
    “为国捐躯之人,家人不该忍受饥寒之苦。”
    “我....心中有愧啊...”
    李原並未说假话,四城之战是他亲自下的手令,调动了整个北川道的兵户参战。
    某种程度上说,此战所有的阵亡兵户,他都有直接的责任。
    数万人性命压在他的肩头。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原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慈不掌兵,什么叫一將成名万骨枯。
    因为每名阵亡的兵户,都是別人的儿子,父亲,丈夫,兄弟。
    数千名兵户阵亡,也就意味著数千个家庭的破碎,他们的家人更是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作为指挥作战的统帅,他必须要背负起这如山的压力与责任。
    李原闭目心中嘆气,一阵阵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自己对於这些阵亡兵户所能补偿的。
    也就只有尽力照顾好这些兵户的家小,让其免於饥寒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