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大夫收回手,欲言又止之態。
    王少甫握紧谢安寧,面色淡淡:“我身子有什么问题,尽可直说。”
    “这…”老大夫不再踌躇,直言道:“大人脉搏细弱无力,是气血两亏,过度劳累之相,劳伤心脾,大人当保重身体,好好歇息,切莫急怒心焦,否则有损心脉,伤及寿数。”
    过度劳累……
    从梁州连续四夜不眠不休奔回京城,一回来面对的就是妻离女散的局面。
    且妻子枕边已经另有他人。
    不仅再无从前的温柔关心,还对自己说尽了一切绝情话。
    他在王家气急吐血昏厥,睁开眼就往大理寺而来。
    將她抱在怀中,一夜浅眠,心惊担颤,惶恐不安。
    睡醒就去了皇宫。
    意图求得皇帝发话,还他一个完整的家。
    被拒后,又回了这里。
    目睹他心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你儂我儂,情投意合。
    心力交瘁,都不足以用来概括他这些天的遭遇。
    从在梁州接到京城来信的那一刻起,王少甫就犹如进入了一场噩梦。
    在梦中,他被拖入九重炼狱中,经歷的种种都让他痛不欲生。
    王少甫一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这是他率先背离的惩罚。
    一边却希冀她能心软回头,別这么绝情对他。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幼时玩伴,是恩爱甜蜜的少年夫妻,是携手半生两不相疑的知心爱侣。
    这样的的情意,他不信她真能说断就断。
    可事实是,她的確没有丝毫顾忌他的顏面,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也並不算什么。
    她喜欢上了石原卿!
    那现在,在他身受重伤,被大夫诊断伤及寿数的现在,她会不会愿意回头……
    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卑微,一边又不受控制的生出希冀,侧头去看身旁女人,只见她眉眼沉静,也在看著自己。
    四目相对,王少甫面色惨白,看著真是可怜又可恨。
    掩於袖口的手缓缓握紧成拳,谢安寧抿了下唇,道:“这个大夫其实是你的人对不对?子钦说的没错,你故意在我面前演一场苦肉计,就是想让我心生惻隱,对你不忍是不是?”
    ……是不是?
    王少甫神情怔忪,寸寸灰败。
    她问他是不是…
    她不信他。
    一点也不信他。
    刚刚庭院中比试受伤,她回过神后就不信他。
    现在这个老大夫所说的,『劳伤心脾,恐影响寿数』她同样不信。
    什么时候,他在她心里,已经是这样一个满嘴谎言,能请大夫欺瞒於她的小人了?
    这字字句句的质问,犹如利刃,让王少甫痛得锥心刺骨。
    喉间涌上腥甜,他试图死死咽下,可沸腾的心绪,让他惨白的脸上染了一抹奇异的红晕。
    旋即,『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
    在眾人的惊呼声中,他用力扯过她的手腕,將人扯到榻上扼紧,盯著她满是慌乱的眼睛,轻声问她,“你当真厌我至此?恨不得我去死?”
    “我没有!”谢安寧急声反驳。
    面前的男人齿间染血,唇色也被血渍染的殷红,衬得那张温然如玉的脸都透著几分邪性,偏偏眼神还很执拗,像一头走投无路欲要择人而噬的狼,哪里还有端方知礼的世家公子模样。
    她瞳孔紧缩,颤著手去摸他的唇,“我承认我的確討厌你,但我从没想过让你去死,你不要这样。”
    唇角轻颤的指腹,让王少甫眸光一下子柔和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置於唇边轻吻,语气近乎虔诚,却细弱难闻,“安寧…我已经无处可去,只有你了…你不要我,就是让我去死。”
    “……什么?”谢安寧没有听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忽略被鲜血染红的手背,凑近了些,哪知肩膀正好接住一颗垂落的脑袋。
    “……王少甫?”谢安寧瞳孔瞪大,浑身乃至嗓音都有些僵硬,“王少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一旁始终不敢掺合主子家事的王武和王勇两人急忙上前,已经开好药方的老大夫也上来扶脉。
    得出结论,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了。
    不是猝然而逝。
    没有死……
    意识到这一点,谢安寧几乎瞬间就麻痹的四肢有了知觉。
    她缓缓眨了眨眼,像是鬆了口气,又更像是劫后余生。
    太可怕了。
    她设想过他们分开后的无数种结局,是各自安好,还是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哪怕是纠缠一辈子她都想过。
    但从没有过一种是,王少甫会死。
    ……他怎么能死。
    幼年起,就出现在她生命,高大巍峨如山,不疾不徐,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能帮她耐心解决的男人,怎么能死。
    王武把主子扶下躺好,上前一步,拱手道:“夫人见谅,属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將昨夜王家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又道:“主子为了和离书的事,不但违逆了老爷和老夫人,说出既然王家容不下您,那就是容不下他的话……”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沉痛道:“还口吐鲜血,短暂昏厥过去,醒来后他不顾念自己身体去请医问药,只吩咐备车往您这里来,”
    想到自家主子几番艰辛,王武实在忍不住为他辩驳,“主子得知京城出事,不顾天寒地冻路途艰险,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奔赴回京,对您的心意苍天可鑑,您二人多年夫妻,鶼鰈情深早已难捨难分,请您切莫逞一时之气,伤了彼此的情分。”
    说完,王武深深一躬。
    那边,领著大夫去开方子的王勇走到房门口,也是红了眼眶,他拱手一拜,沉声道:“夫妻一场,主子为了您,非但忤逆了老爷和老夫人,还特意去了金殿向陛下陈情,表明寧愿背弃家族,也绝不和离的心志,”
    “属下知道您是气恼主子先前的纳妾之举,可谁又知道主子的难处,”
    “外放十余年,京城每每来信问及子嗣,主子一力担下,从未跟您说过只言片语,”
    “前些年在徐州时,老夫人心急长房子嗣,曾替主子纳了四名美妾,指了两个嬤嬤带去徐州,预备以孝道迫您点头,可还没出现在您面前,就被主子打发了回去,”
    “为此,老夫人气病在床,京中连发数封书信勒令您回京侍疾,被主子一力按下,他心里的人一直只有您一个,但几次三番忤逆生母又何尝不愧疚,……回京后,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