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慢流逝,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夏季悄无声息来临,鄆州女子学院在前几日正式落成,招生事宜已经提上日程。
    王少甫领的差事是修建鄆州女学,教书育人的事不归他管。
    现在学院建成,內廷那边另外派了官员来接任院长之职,他们父女俩剩下的职责,就是將手头事物交接给新人。
    再帮助学院顺利招到第一批新生,让女子学院正式教书育人,此行才算圆满。
    为了招到学生,朝廷给予的福利已经在街头巷尾传遍了。
    谢婉还专门写了好几部『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本子,在城中几家人流聚集的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
    鄆州城內许多贵女们,作为第一批入学的弟子,也起了带头作用。
    剩下家风保守的人家,谢婉甚至特意登门,亲自相劝。
    总之,为了招到更多的学生,她忙的真是脚不沾地。
    却也记得她爹的嘱咐,跟姚玉枢疏远些。
    她还没学会太多的弯弯绕绕,说疏远,那就是毫无缘由便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
    姚玉枢来鄆州,本就是衝著她来的。
    离京前,他祖父將家族面临的局面,开诚布公悉数说与他听。
    同时,下了死命令,鄆州一行,最好的结果是让他跟谢婉两人的婚约重新续上。
    如若不然,也要请王少甫高抬贵手,两家並没有揭不开的死仇,切莫將事情做太绝。
    姚玉枢初来鄆州,见谢婉对自己態度並无怨怪,还当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她转头就冷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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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明是要跟姚家过不去。
    在又一次被避而不见,收到京城家书的姚玉枢再也忍不住,不顾周遭眼光,直接堵在鄆州女子学院门口。
    这是一定要个明確態度了。
    谢婉撩起车帘,看向挡在车前的男人。
    学院建在人流眾多的繁华街道,来来往往的都是富庶的民眾,谢婉这张脸,在城中赫赫有名,姚玉枢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同样也是。
    这会儿,他直接堵人,吸引了不知多少目光。
    听著周遭的窃窃私语,谢婉心中又烦又厌。
    姚玉枢一袭青衫,手握摺扇,见她终於露面,笑了笑,道:“出此下策,请姑娘见谅,实在是想见姑娘一面不容易。”
    许是等的有些久,没了平日里的张弛稳重,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狼狈。
    谢婉扯扯唇,“我以为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无需直说的。”
    她爹跟姚家有过节,打定主意要收拾姚家,来寻她有什么用。
    难道,她还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外男,去跟自己爹作对?
    避而不见,不就是不想掺和进去的意思吗。
    姚玉枢面色微僵,“请姑娘借一步说话,你我两家实在没有闹到这一步的必要。”
    谢婉不耐:“你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同我爹说去。”
    ——我要能见到你爹,何须来寻你。
    姚玉枢强笑道:“是这样,贵府大门紧闭,不接来客,不如姑娘行个方便,带我去见见令尊,姚某不胜感激。”
    “这不行,”谢婉摆手,直接道:“实话跟你说吧,就是我阿爹说的,让我不许跟你玩。”
    这话跟小孩子似的,骄纵又无礼。
    说完,便撂下车帘。
    姚玉枢咬牙切齿,想要再拦。
    但谢婉车驾有好几位侍卫隨行,见主子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自然不会允许他再挡道。
    车轮缓缓转动,姚玉枢立在原地,看著渐渐消失的马车,神色晦暗不明。
    日暮慢慢四合,他一动不动的站著,周身气息阴鬱,有些可怖。
    他身后的侍从,硬著头皮上前劝道:“公子,咱们回吧。”
    立在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看著。
    实在有失身份。
    姚玉枢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语气意味不明:“你说要是没了她爹,她算个什么东西?”
    侍从知道主子的心思,当即道:“鄆州城里的那些世家,谁不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若没了王尚书,这位谢姑娘怕是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岂能如此作威作福。”
    就连他们姚家,不也是被王少甫拿捏住了命脉,求见无门,不得不来寻他的女儿吗。
    这么个二世祖,竟也敢如此下他的脸面。
    王少甫是厉害,但他要致姚家於死地,他们也总不能束手待毙。
    …………
    姚家如何打算的谢婉丝毫不知,她顺顺噹噹,踩著夕阳的余暉回了府。
    如往常般,去主院给父亲请安,顺便说说今日的所见所闻。
    才踏进院门,就见书房外头立著好几个生面孔。
    王勇迎了上来,“您稍待,这会儿刘大人在里头,主子吩咐不许人打扰。”
    刘大人。
    刘玥平。
    谢婉眉梢微挑。
    想到將自己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的刘含玉。
    ……不会在里头商討亲事吧?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了个念,『吱呀』一声,书房紧闭的门从里打开。
    谢婉福身,“见过刘伯伯。”
    “婉儿回来了?”
    瞧见是她,刘玥平面色微动,认认真真打量了几眼这位贤侄女。
    作为男性长辈,这还是刘玥平第一次这样打量好友的女儿,眼神诡异,盯的谢婉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著装不整了。
    她摸了摸脸,乾巴巴道:“怎么了?”
    刘玥平並未作答,只是抚须一笑,便大步离去。
    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情绪鲜少外露,但看神情也看不出喜怒。
    谢婉目送人离去,转身进了书房。
    “阿爹,”她几步走到书案前,好奇道:“刘世伯不会真的有意嫁女儿给你吧。”
    王少甫正在翻看手中的书信,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也笑了。
    他笑道:“你刘伯伯的確想两家联姻。”
    谢婉呆了一呆:“……您答应了?”
    王少甫道:“这倒还没有,还是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问她?
    续弦,还要问女儿的吗?
    她爹竟如此看重她的想法。
    谢婉有些感动,想到跟自己称作姐妹的刘含玉,她抿唇道:“那您的想法呢?”
    王少甫想了想,道:“为父觉得这婚事尚可。”
    “……”谢婉一默,神情一言难尽:“……您竟真的对刘含玉有意?
    王少甫面色一黑,卷了手中的书册敲女儿的脑袋。
    “什么刘含玉,现在说的是你的婚事,”
    王少甫道:“刘家小公子尚未及冠,同你年龄相仿,你若是有意,就定下这门亲。”
    所以,两家联姻不是她爹娶刘家女儿,而是跟刘玥平结成儿女亲家?
    谢婉瞪眼,“您把我卖了?”
    一定是刘伯伯登门提出要嫁女儿,她爹不好直言拒绝,便把她的婚事踢了出来,做挡箭牌。
    能成最好。
    不能成也行。
    一定是这样!
    王少甫失笑,“你刘伯伯儿子多,要卖也是他卖给咱们家。”
    所以,是刘家公子入赘。
    难怪刚刚刘伯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这是要嫁儿子,人家打量未来『儿媳』呢。
    刘家小公子……
    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谢婉脑海。
    “刘家笑公子不善读书,这个年纪连个秀才功名还未有,不过模样生的不错,房里也……”
    “爹!”
    王少甫收声,笑了笑道:“倒是忘了,你跟刘家那些公子小姐们都相识,怕是比我还了解的清楚些。”
    谢婉没有说话。
    王少甫又道,“这亲事也不强买强卖,你同意了,为父问过你娘的意见,才好准备聘礼。”
    聘礼。
    真的是入赘。
    “他…”谢婉结舌,“刘云然他愿意吗?”
    ……嘖。
    老父亲嘆气,“不然,你明日去问问?”
    “爹!”谢婉面色涨红。
    “行了,你喜欢就行,”王少甫低低咳了两声,也不逗女儿了,直接道:“你问过了,记得把人带回来,让我瞧瞧。”
    即便是招婿,也不能草率。
    能力可以不出眾,但品性不能不行。
    在识人方面,谢婉是十分信赖自己父亲的,闻言也顾不上羞赧,点头应下了。
    她又將今日姚玉枢拦路的事说了,“您闭门谢客,他找不到您,似乎实在没招了,病急乱投医,连当街拦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姚家…”王少甫思忖几息,交代道:“这些日子你出门护卫再加一层,以防狗急跳墙。”
    谢婉应下了,又好奇道:“姚家罪证搜罗齐了吗,您打算什么时候对姚家出手?”
    “等回京。”
    姚家事大,未免万无一失,他得在朝堂上,面对文武百官,面对皇帝,参奏。
    鄆州女子学院已经建成,招生事宜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等到一切步入正轨,他们父女便可功成身退,启程回京。
    王少甫站起身行至窗前,抬眼望向天边渐渐消散的晚霞。
    封后大典要到了。
    即便一切从简,所有的內廷女官,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日都要入宫参拜国母。
    算算日子,她怀胎五月,该显怀了。
    ……胎坐稳了吗?
    她如此狠心,从来也不肯跟他敘一句家常。
    一切消息,都只能从下属口中得知。
    王少甫真是归心似箭。
    不知道还要在鄆州待多久。
    他想什么也不管,一心只守著妻子。
    …………
    五月初四,京城,寧安宫。
    明日是姜翎月的封后大典。
    即便凤印已经在手,皇后的权柄她也掌了小半年,但真到正式册封,她还是难以避免的紧张。
    越临近日子,越是紧张的睡不著。
    大脑过於兴奋,她已经好几天都不曾睡个囫圇觉。
    好在,一切顺顺利利,没有丝毫差错,明天,她会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受封为后。
    在她又一个翻身后,肩被身边人搂住。
    祁君逸轻揉她的肩颈,“该睡了月月。”
    她有身孕,诸多繁琐的流程过於负累,操办大典的礼部官员,除了刪减了一些不必要的流程外,祭天、祭地,告太庙等必需事宜,也已经提前选好吉时完成。
    明日,她只需要身穿皇后朝服,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受封为后。
    即便如此,依旧会很辛苦。
    她需要安然入睡,养足精神。
    肩头的拍抚好温柔,姜翎月哦了一声,伏在他怀里,乖乖点头,酝酿睡意。
    可没一会儿,她就睁开那双圆鼓鼓的杏眼,自他怀里仰起头,苦恼道:“恆之,我睡不著,明日那么多繁复礼仪,我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有什么好紧张的,放宽心,明日会有礼官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一点错都出不了,”
    这些话他已经说了好几回了,皇帝陛下无奈,“就算当真出了什么错,我都给你兜著。”
    “哦,”姜翎月缓缓低下头,“…好吧。”
    祁君逸长舒口气,以为她终於消停,愿意好好睡觉了,结果怀里的小脑袋一下子又抬了起来。
    “我就是睡不著。”
    “……”祁君逸扶额,也很苦恼,“安神香不能用。”
    “我知道的,”姜翎月很通情达理,自从她有孕开始,殿內薰香都撤了。
    她拧著眉,做出思索状。
    在祁君逸眼里,这就是她又在想折腾人的招了。
    他有些心惊胆战,正想说点什么,怀里姑娘的眼睛一亮,衝著他道:“恆之,你唱支曲子哄哄我吧。”
    祁君逸:“……什么?”
    听出他语气艰涩,姜翎月那双亮闪闪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
    “你不愿意吗?……也对,是我为难你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小时候外祖家的几个表姐都有娘亲给她们唱曲哄她们睡觉,我好羡慕的,可从来没有人哄我…”
    祁君逸:“……”
    怀里姑娘又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真是让人心都软了。
    可是,唱曲…
    他內心天人交战,打著商量道:“我琴技尚可,给你弹奏一曲好不好?”
    “不好,”姜翎月盯著他,“我要在你怀里听曲,你的手抚琴去了,如何抱我?”
    真是娇蛮任性。
    还很不讲理。
    祁君逸大感头疼。
    这姑娘真懂得怎么刁难人。
    苍天可鑑,他两辈子都没唱过曲子!
    “你不愿意?”姜翎月撇嘴,“果然,我是没有被人唱曲哄著入睡的命了,你……”
    “我唱!”祁君逸俯身啄了口她的唇,然后將人摁在怀里,不让她抬头看自己,从记忆中翻了翻。
    找到了首简单的曲子,试探性的张嘴。
    清冷的歌声传进耳道。
    姜翎月正要梗著脖子从他怀里钻出来,听见声音后,身体一僵,没止住了动作。
    ……总算消停了。
    皇帝陛下心中嘆气,硬著头皮哼唱了几句,唇慢慢贴在她的耳侧,语调轻缓温柔。
    姜翎月听了会儿,突然歪头,恰好吻上他的唇,一触即逝。
    “你別害羞呀,很好听的。”
    她眉眼弯弯,只把祁君逸面颊发烫,一把捂住她的眼睛,“睡吧,祖宗。”
    姜翎月扯下他的手,“你要继续唱,我就睡。”
    “……”祁君逸抿唇,打商量,“你闭上眼。”
    姜翎月当即乖乖闭上眼。
    下一瞬,略显僵硬的歌喉响起。
    比起伶人们,这歌声很是一般。
    但皇帝陛下亲自作乐,太上皇都不一定有这待遇,姜翎月心里真是甜滋滋的。
    因为明日封后而有些紧张的心情,还真的被这轻缓温柔的曲调抚平,渐渐陷入睡眠。
    ……
    紫色床幔被窗外卷进来的风吹的轻轻晃动,昏暗的寢殿,有些压抑。
    这是阴寒的冬日,並非温暖的初夏。
    入睡前,是皇帝陛下温声轻哄的声音。
    可睁开眼,却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她好像又一次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