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
    承认在防著自己的亲娘。
    谢安寧面色复杂,“你的梦里……我究竟怎么了?”
    她其实想问,梦里他娘是不是真的对她动了手。
    所以,他如此草木皆兵。
    王少甫扶著她坐下,伸臂给她斟了杯凉茶,待她喝了,才道:“那个梦有些复杂,你想知道,我就说与你听,但是安寧,你能不能不要因此怨怪我。”
    谢安寧这会儿还没有太放在心上,见他再三强调,便嗯了声,“我分得清梦境和现实。”
    王少甫面色肉眼可见的放鬆下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是一个梦中梦,第一个梦中世界咱们的婉儿出了事。”
    彼时,谢安寧正挑了块削好的香瓜放进嘴里,闻言赫然抬眼看向他。
    王少甫冲她僵硬的笑了笑:“那个梦里,跟现世一样,我也纳了妾,但我没碰她们,等到女儿出事,你…你大受打击欲隨女儿而去,不想要我了,”
    “安寧,我怕的不得了,日日守著你,求你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后来,你终於愿意看我一眼,还跟我约好,待我返乡祭祖回来后便辞官隨我一起归隱,”
    王少甫喉间哽咽了下,握住她的手,嗓音粗哑如砂石,“你骗了我……”
    他一直握著她的手,置於唇边,这会儿,有泪滴落在她的手指头上,烫得她指节轻颤。
    ……他又哭了。
    听著他说的那些话,再看他满目的痛色,谢安寧猜测道:“是你母亲听闻你要辞官,便趁著你离京的机会,害了我?”
    不!
    他说,她骗了他…
    谢安寧头有些疼,脑中竟然能不自觉浮现出他描绘出的画面。
    女儿落水惨死,消息传进耳中,她几乎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陷入灰暗,再也没有多余的色彩…
    谢安寧唇瓣渐渐抿紧,道:“那是我明知有毒,故意寻死?”
    她真的很聪明。
    短短几句话,再配合这些日子他的变化,直接就猜出全貌。
    王少甫闭上眼,轻轻点头,確认她说的话。
    猜对了。
    隨著他的点头,谢安寧脑中涌出更多的画面。
    她不疑有他,以为自己是在试著代入他所描述中,她面临的局面。
    夫君背弃在先,女儿出事在后,母族已经无人,她若置身处地,大概也会觉得生无可恋。
    一个人没有活气,万念俱灰,自然而然就不想著活了。
    如同五內俱焚的痛意,顺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安寧竟有种,这样的痛她其实亲身经歷过的熟悉感。
    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盯著面前男人,问:“我死后呢?”
    “我给你报仇了,”
    王少甫精神一震,似邀功般將自己所作所为全部道出。
    在说到审问佩蓉,听见她用自己性命,所布下的计谋,仅仅只是想让他跟王家起嫌隙时,他嗓音嘶哑:“对不起,让你对我失望至此。”
    生命的最后,她竟然不信他爱她,认为他所作所为仅仅只是愧疚。
    他们夫妻十六载,走到这样的境地。
    “我没有让你等太久,王家我不要了,官位权势我都不要了,我將你和婉儿的棺槨迁至谢家祖坟……將自己也埋了进去。”
    短短几个字。
    他说完了自己的结局。
    谢安寧赫然一惊:“你殉葬?”
    “嗯,”王少甫捧著她的手,唇亲了亲她的指尖,“我怕你不肯等我,一刻也不敢多活。”
    他描述的如此真实,包括他对姚家的姚家,对自己爹娘的狠心。
    王老夫人瘫痪再次,王老爷子背上毒害儿媳的罪名,被皇帝一贬再贬。
    王家彻底败落。
    一桩桩一件件,都没办法让谢安寧继续当这是一个普通的梦,这会儿,听闻他马不停蹄的来殉葬,眉头蹙的死紧,“怎么死的?”
    鴆酒?
    匕首?
    总不能是白綾吧?
    王少甫看出她眸底隱约可见的关切,僵硬笑了笑:“別担心,是我身体本就不行了,强撑著为你和婉儿报完仇,便油尽灯枯而亡,没有很痛苦。”
    谢安寧盯著他的眼睛。
    看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他擅於隱藏自己心思,只要他想瞒著的事,她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可见,这个『梦中梦』,对他影响究竟有多大。
    大到让他彻底判若两人,情绪展露於人前。
    谢安寧勉强消化了这些讯息,定了定神,又问:“还有呢?梦中梦的另外一个梦是什么?还是婉儿出事?”
    “没有,”王少甫摇头,“婉儿没有出事,是…”
    是什么…
    他神情微怔,想起书房內被她撞破的那一幕。
    那是他三世为人,头一回有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扑进他怀里,却那样刚好,被她亲眼目睹。
    是不是就是那一次,让她坚定了和离的想法。
    他不想抱的。
    每每想起,都悔之不及。
    王少甫怔了太久,似乎难以启齿。
    谢安寧也不急,就这么等著,心中也猜想起来。
    他之前说过,梦中也没碰过別人,更没有庶子。
    还將石原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口口声声她跟石原卿在一起,不要他了。
    那应当是,……她和离,改嫁给了石原卿。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她坚定和离?
    都不需要多想,谢安寧就找到了原因。
    要么她对女儿婚事不满,但作为王家妇,她要听从公婆,夫君的话,无力独自决定,生出带著女儿回谢家,给新人腾地方的和离念头。
    要么就是……
    谢安寧道:“跟静淑苑那几个妾室有关?”
    王少甫呼吸一滯,道:“我想抱著你说。”
    说著,他站起身,越过桌案走到她面前,伸臂將她稳稳抱在腿上,拥入怀里。
    谢安寧没拦,她看出来了,他没安全感的很。
    似乎,这件事在他看来,比他爹娘下毒害她还严重。
    至少能害到她,也是因为她將计就计自己寻死。
    谢安寧伏在他心口,听著里头一声快过一声的急促跳动,伸手抚了上去,仰头问:“你这是有心疾?”
    闻言,王少甫怔住,红透的眸子怔怔凝视著怀里人,喃喃低语:“梦中第二个世界,我就是死於心疾,太疼了安寧,它隨时隨地都在疼。”
    他看上去,真的好可怜。
    湿漉漉的眼神,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谢安寧心口骤然一拧,几乎想要落泪。
    她好像记起了点什么。
    昏暗的屋子里全是药味,满脸惨白的男人,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形销骨立,浑身冒著死气,再不復昔日的丰神俊朗。
    最后,死在了女儿成婚后的冬日。
    死在她的怀里。
    而她,……真的跟石原卿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