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寧低垂著头,將脑袋埋入他怀里,悄无声息落下泪来。
    不知是在心疼当时年幼无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自己。
    还是,心疼面前这个经歷两世惨痛的男人。
    他做错了吗?
    当然。
    当然。
    可,他真的有这么罪不可赦吗。
    他说的没错,他的確很早就开始想服软了。
    是她梗著一口气,半步台阶也不愿意递。
    她当时想: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我们的感情,为什么想回头,我就一定要给你机会。
    尝过了外面的千般好,最后还是觉得我不可替代。
    而我,就一定要一层不变的在原地等你吗?
    她一身硬骨头,寧折不弯。
    如果…如果一开始,在他决定服软的那一刻,她死犟著,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两世惨烈收场。
    谢安寧心乱如麻,不愿去细想。
    她定了定神,问:“你是因为这个梦,所以决定遣散妾室吗,如果没有这个梦,你……”
    “不会的!”王少甫道,“就算没有这个梦,向你服软认错也是早晚的事。”
    他做不到將错就错,真的去过美妾庶子伴身的日子。
    谢安寧没有说话。
    “是真的,”王少甫以为她不信,握著她后颈,小声道:“第一个梦里,静淑苑进人一年,我都没进去过,如果我真的想,不会等这么久的。”
    谢安寧抬头,“那第一个梦里,你有没有『赌气』,招妾室去书房?”
    她问的太认真,好似,真的將这个梦当做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来向他索要真相。
    並且,……她神色有些不对。
    王少甫心口咯噔一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正欲细细去看她的眉眼。
    可谢安寧已经垂下头去,不给他看。
    她…莫不是也……
    “这个问题很难答吗?”谢安寧再度掀眸,看向他。
    眼神明澈,並无端倪。
    王少甫一颗提著的心缓缓鬆开,暗道自己多心。
    他道:“第一个梦里,並无召妾一事。”
    应该说,第一个梦里他们就没有为女儿婚事起过爭执,因为……他们的女儿落水后,就缠绵病榻,没有熬过那年腊月。
    丧女之痛彻底压垮了她,也让他什么气性也没了,更顾不上跟她犟,恨不得跪地求她快点好起来。
    “梦里梦外,除了第二个梦里被你撞破的那次外,我再没让人近过我的身。”
    “安寧,我已经改了,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王少甫深吸口气,认真道:“我去做你谢家的赘婿,咱们都入谢家祖坟,你无需再看我爹娘的脸色,逢年过节,咱们都在谢家过,也不用来给我爹娘磕头请安。”
    总之,出嫁的妇人怎么过。
    他就怎么过。
    没有女婿逢年过节去岳丈家请安的道理。
    只要她不想,她都可以再也不登王家大门。
    甚至,按照王少甫的想法,他们最好还是离京归隱。
    京城这地方晦气的很,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从外放回京开始。
    谢安寧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这会儿听见他这么说,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她脑子有点胀痛,便抬手轻揉著眉心。
    “头疼?”王少甫不敢怠慢她的身体,伸手替她揉了会儿,轻声道:“我派人去请太医过府诊治。”
    “不用了,”谢安寧拂开他的手,“让我歇歇吧。”
    她神色懒倦,並没有看他。
    两人说了这么会子话,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王少甫道:“用过晚膳再歇。”
    言罢,扬声叫外头候著的奴僕摆膳。
    谢安寧拗不过他,隨意餵了几口粟米,便离席。
    徒留王少甫独自坐在席间,望著她的背影,眸色晦涩。
    她似乎有些变化。
    王少甫不知道是自己过於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还是她……
    他起身离席,踏出房门,將藏匿於袖中的那枚『求子玉符』给门外候著的王勇,“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查查上头可有什么不对的。”
    “诺!”
    王勇躬身领命,並未立即离去,而是道:“老夫人那边,早些时候遣人唤您过去。”
    从外头回来,不去给家中老母请安,的確有违王家规矩。
    王少甫回头看了眼盥洗室方向,轻轻頷首,“那就去看看。”
    今生一切还没有发生,他会在护著妻女离开,不让爹娘有机会伤到她们。
    王家可以没落,也可以至此一蹶不振。
    但他的父亲,不能再次因他而死。
    谢安寧沐浴更衣完毕,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
    两世记忆如流水,一波一波席捲她的大脑。
    她竟又重来了一世。
    什么样的孽缘,让他们纠葛三生三世。
    王少甫。
    有著前面两世记忆的王少甫。
    把自己活埋殉葬,来向她赎罪的王少甫。
    一口一口吐著血,死在她怀里的王少甫。
    她,……该拿他怎么办?
    再次捨弃他,不要他?
    没错,她狠狠心当然可以做到。
    可,她还能狠心眼睁睁再看著他去死吗?
    那是从小护著她长大的少年,后来相濡以沫的夫君。
    他们孕育了两个孩子。
    外放那些年里,明枪暗箭,全部是他一力挡著。
    这座巍峨大山已经在她面前,崩塌了两次。
    她真的,还能眼睁睁看他再塌第三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