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谢姨。
    跟前世不同,今日的她同样出席了这场宫宴。
    恢復记忆这些天,几世的记忆在脑中轮番翻涌,让姜翎月其实很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太混乱了。
    若不是她已经有一次重生的经歷,恐怕都被这些一股脑涌来的记忆弄成疯子。
    但她也浑浑噩噩了好些天,直到今日,见到这样多的故人,才有了真真切切的重生感。
    她的谢姨,前世五十余岁就离世的谢姨,这会儿风华正茂,一袭四品誥命夫人的朝服,坐在……王少甫旁边,陪著夫君交际。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夫唱妇隨,恩爱非常。
    又是跟前世截然不同的场面。
    姜翎月不知道,这样的不同,是跟自己这辈子没有选择进宫一样属於一念之差,搅动了变局,让他们没有走到劳燕分飞的地步。
    还是……因为,王少甫也重生了。
    思及此,姜翎月轻轻招手,吩咐身后的锦玉:“传谢夫人到近前来,就说本宫…就说我有几句家常想同她嘮嘮。”
    “……谢夫人?”锦玉略有迟疑,“是谢统领的夫人吗?”
    姜翎月这才想起,谢安寧此时还没有独撑门户,出嫁从夫,她还是王夫人。
    哪怕,王少甫已经跟她回了谢家,王婉也已经改姓谢,但对外,旁人还是称她王夫人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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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翎月抬了抬下巴,指向谢安寧的方向,道:“是谢老將军独女,谢夫人。”
    “是。”
    锦书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下方,正同某位官夫人说话的谢安寧神色微怔,很快站起身,跟身边的夫君交代了句后,提著裙摆悄无声息的上了玉阶。
    距离御座三步之遥停下,微微福身见礼,“臣妇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皇帝陛下尚未发话,姜翎月便抬手道:“无需多礼,坐吧。”
    有宫娥搬来一把椅子。
    谢安寧侧身坐著,只堪堪坐了半边屁股。
    祁君逸正受了一位臣工的酒,放下酒杯后,见她侷促,也宽勉道:“皇后幼时得你照拂,愿意同你亲近,何须如此拘束。”
    谢安寧恭谨頷首。
    目光看向姜翎月。
    两世记忆,她对姜翎月感情深厚。
    最开始,將她当做晚辈,疼爱忧虑。
    后来,王谢两家相爭,姜翎月对她们母女的几番维护和提拔,信重有加,让谢家重回了世家圈层。
    这是知遇之恩。
    一世君臣,感情早就在日积月累中愈发浑厚。
    忠君之念,不止有男人有。
    在谢安寧眼里,姜翎月就是她的君主。
    今生,许多事情发生 变化,比如,姜翎月没有入宫,而是跟陈子泝定下婚约。
    但好在,一切都开始回归正轨。
    封后圣旨已下,这一世,帝后恩爱的佳话也即將谱写。
    作为旁观者,谢安寧已经深刻见识过皇帝陛下是怎么爱人的。
    在她看来,论对感情的忠贞,王少甫给皇帝提鞋后不配。
    她的皇后娘娘,此生必定也是幸福美满。
    而姜翎月,也在看她。
    前世,谢安寧五十出头便先行离世,算起来,姜翎月已经有多年没见她了。
    这会儿,两人四目相对。
    看见对方熟悉的眼神,皆是一怔。
    姜翎月瞳孔微睁,不自觉道了声:“谢姨。”
    “……娘娘,”谢安寧眼眶瞬间泛红,“是娘娘吗?”
    旁边,祁君逸侧目,朝两人看了过来。
    一眼便瞧出了几分端倪,眉头微蹙。
    连带著,底下时刻关注这边的王少甫也变了脸色。
    眾目睽睽之下,不便说些什么。
    哪怕,她们已经由一个眼神而『相认』。
    姜翎月笑著叮嘱,“谢姨日后无事多来宫里走动,咱们敘敘家常。”
    得知她也重生,谢安寧眼角微红,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外头,烟乍响声传来。
    华阳公主最喜热闹,一把站起身往外走,念叨著中秋佳节,就该赏月,赏烟。
    连带著,一群命妇们也跟了出去。
    姜翎月摆摆手,对谢安寧道:“不用在这儿陪著了,也带著婉儿去外头瞧瞧。”
    这次的烟,是工部专门为中秋佳节所制,听说很是好看。
    谢安寧笑著福身退下。
    殿內人数一下少了许多,多是女子。
    臣工们酒热正酣,褪去了最开始的侷促,有几个年轻些的臣子,已经喝的面红耳赤。
    姜翎月同样饮酒过量,只觉得脑子懵懵然,手扶著额,不太能维持端庄仪態。
    祁君逸声音无奈:“竟不知你这样贪杯,喝多了仔细头疼。”
    “你能知道什么,”姜翎月握住他的腕子,小声嘟囔,“我一直都很喜欢喝酒的。”
    只是,第一世的你別彆扭扭对我忽冷忽热,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愿意全心对她好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能饮酒了。
    祁君逸胸口发闷,反握住她,指骨缓缓收拢。
    姜翎月歪著头,看向旁边的帝王,道:“不要自责,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早就不怪你了。”
    前世,他们最后那一面,她就说过了。
    祁君逸轻轻启唇,“不是自责。”
    自责是愧疚。
    他为君多年,朝堂上不知革职查办了多少臣工,有的网开一面,有的从重判处。
    甚至……含冤而死的忠君之士也不是没有。
    但他从不愧疚。
    对他们的从前,他是纯粹的痛苦,和无尽懊恼。
    姜翎月不太喜欢看他满是痛楚的模样。
    就曲起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在他看过来之时,冲他笑道:“陛下別醋了,陪我去赏月吧。”
    你看,如今的她能很清楚看透他的心境。
    被戳破在吃前世自己的醋,祁君逸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他盯著她良久,见她笑意促狭,只能幽幽嘆气,拉著她朝外走。
    太极殿很大,这一场宫宴的布置,有一小半是露天的。
    时不时有烟在天空绽放。
    皇城內,君臣同乐。
    皇城外,京城百姓们也齐齐走出家门。
    盛世太平,平民百姓们也都富足,这样的佳节,自然是热热闹闹,喜庆极了。
    两人立在连廊上,身后远远跟著几位宫人。
    祁君逸仰头看著明亮皎洁的月亮,突然启唇,“这一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姜翎月挽著他的胳膊,想了想,道:“大概是,你趁我醉酒,套了我许多话,然后被我胡乱的一个『嗯』,暗自酿了好久的醋吧。”
    想到前世那个醋罈子,她没忍住笑,“恆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你不要自己折腾自己。”
    祁君逸:“……”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似乎很蠢。
    姜翎月踮著脚尖,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頜,“我跟陈子泝三世都別无情愫,心里只有你一个,別暗自发恼了。”
    “真的是我吗?”
    祁君逸扣住她的后腰,將人拥进怀里,唇贴在她耳边,借著酒意,低声道:“你不要混淆了我们两个人。”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好,不会混淆的。”
    在她心里,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祁君逸本想问,既然如此,你心里的人是我还是他。
    可是,他问不出口。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就没有甜蜜恩爱过。
    满是怨懟和冷淡。
    爱意分轻重。
    她心里即便有他,也一定是排在后面的那个。
    祁君逸幽幽嘆气,抱著怀里醉的站不稳的姑娘,上了帝王御輦。
    …………
    另一边。
    谢安寧和女儿一出太极殿,谢婉便跟著几个未出阁的贵女们玩儿去了。
    长长宫道上,掛满了各色彩灯。
    时不时的,天空燃起烟。
    今夜,整个京城都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谢安寧早过了爱凑热闹的年纪,自个儿拎了壶酒,寻了个僻静的凉亭坐著,独自观月。
    得知姜翎月也有前世记忆,她实在是 高兴。
    比离开王家那天还要高兴。
    没有酒杯,她也不挑剔抬臂,仰著头,逕自对著壶嘴饮了口。
    前世,她撑门立户二十余载,奉命奔波於大瀚各地,政绩上佳,后入朝堂,又每每同男子激烈相爭,辩驳到面红耳赤,早不是那循规蹈矩的王夫人。
    咕嚕咕嚕饮了口酒,撂下酒壶,就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大晚上的,很是嚇人。
    谢安寧惊的猛地窜起。
    “是我,”
    来人微微躬身,歉道,“方才路过,看见姐姐独自在这儿喝闷酒,不甚放心,便过来看看,……是子钦嚇著姐姐了?”
    石原卿。
    熟悉的声音让谢安寧缓缓鬆了口气,重新坐下,没好气道:“你脚步太轻了,的確有些嚇人。”
    她神態自然,语气也熟稔,仿佛他们並不是十多年未见,仅有儿时情分的名义姐弟。
    石原卿微微一怔,道:“是我不好。”
    谢安寧摆手,“无碍,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人妇,大晚上的,绝不该在此独自相处。
    但谢安寧前世是一家之主且官拜三品,潜意识里根本没有將自己定位在后院妇人身上,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而石原卿,日盼夜盼两人独处,更不会迴避。
    他盯著桌上的酒壶,关切问询:“姐姐心情不好?可是那王少甫又做了什么事,叫姐姐伤了心?”
    谢安寧:“……”
    时隔一世,再听他一口一个姐姐,她面色复杂极了。
    她不说话,石原卿就看著她,眨巴了下眼睛,“姐姐?”
    谢安寧:“……”
    前世,他们相伴二十载,夫妻和睦。
    他小她许多,但大事小事上,都是他让著她。
    两人没有子嗣,对外王少甫的儿子就是他的亲子。
    哪怕是女儿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恩爱二十载,她先行一步。
    临死前,是他通红的双眼。
    这个男人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多年的等候並非是心有不甘的年少执念。
    而是,真真正正的情爱。
    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许许多多的记忆出现在脑海。
    他们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经歷,跟王少甫那段大悲大喜的爱恨纠葛过后,她的心早就变得古井无波。
    那种麻木感,是很平淡的。
    平平淡淡的相伴,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这会儿回想起来……
    谢安寧指骨紧了紧,拎著酒壶又灌了口酒,冲他笑道:“多年未见,子钦你可成亲了,不知夫人是哪家姑娘?”
    闻言,十年二十有七的男人,面色一僵,低声道:“没有成亲。”
    “……哦,”谢安寧並不意外,笑了笑道:“算算年纪,你也老大不小了,姐姐女儿都已是及笄之龄,你也该考虑自己终身大事了。”
    她记得他前世曾说过。
    如果她的婚姻一直好好的,没有和离,没有背叛,拿一直等候无望的他,不会继续坚守下去。
    他会听从父母的话,择一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嫁娶,好好过日子。
    既如此,那就这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