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妻了…
    姜翎月一惊,“当真?”
    祁君逸嗯了声,“娶谁家姑娘不记得,但他是娶妻了的。”
    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报了仇,但佳人已逝,再也回不来了。
    本就是一厢情愿的暗恋,无名无分,为了谢安寧的名声,连报復王家用的都是谢老將军的由头,丝毫不敢透露自己那晦涩的情愫。
    殉情更是也轮不到他殉。
    如此,蹉跎三年,將王家逼得赶回祖籍后,再也抵不过年迈的父母恳求,鬆口答应了娶妻。
    至於婚后过得如何。
    祁君逸帝王之尊当然不会去关心。
    能记得石原卿成亲,那还是因为彼时对方已经官拜二品。
    而三十好几,才头回娶亲的二品大员实在不多见。
    成婚时,他还叫內侍隨了份贺礼,这才略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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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翎月蹙眉凝思。
    所以,三世纠葛,其实就是王谢二人的。
    石原卿只是半路掺和进他们夫妻之间。
    如果谢安寧前世没和离,他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选择成亲。
    喜欢是真的。
    前世二十年独自护持谢家也是真的。
    但那是在跟谢安寧结为夫妻,彼此相守半生的情况下。
    没有真正的同床共枕,朝夕相伴,没有那些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石原卿是会有其他选择的。
    年少的爱恋,或许会遗憾终身,不得圆满,但还到不了至死不渝的地步。
    王少甫不同。
    他跟谢安寧从小青梅竹马,情意一开始就交付了出去。
    彼此都认定了对方。
    无论重来再多次,无论有没有恢復记忆,他都没办法抽身离开。
    想到这一点,姜翎月真有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
    她伸臂攀住皇帝的脖颈,低低说起王少甫纳了那么多妾,竟然一个都没有睡的事。
    “你说他图什么?”
    姜翎月实在想不通:“要说图子嗣,图年轻鲜嫩的姑娘,那他这么久也没碰其他女人,一通折腾下来,除了让妻子死心外,他什么也没得到。”
    祁君逸再聪明绝顶,也没有读心术,哪里能完全知道王少甫怎么想的。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哄道:“许是一念之差吧。”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自詡算无遗策,也不能保证每件事都完全顺心如意。
    就那么一念之差,话赶著话,一个倔强,一个也不肯低头。
    总想著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彼此早就融入对方的生命中,就算纠缠到死,也散不了的。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
    他们就是走散了。
    …………
    谢府。
    从宫中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中秋一过,夏日最后那点余热彻底消散,气温一夜之间降了下来。
    秋风寒凉的很。
    谢安寧下了马车,步入內院,拐了个弯没多久,就看见迴廊尽头的莲池旁,立著一道修长身影。
    他背对著这边,手中捻著几粒鱼饵,时不时往下撒著。
    这里是她回院子的必经之地。
    ——怕不是在堵她。
    念头一闪而过,谢安寧脚步慢了下来。
    那头,似察觉出她的犹疑,背对这边的人转过身。
    夕阳笼在他身上,晕了层淡淡的金光,模糊了面容,但周身那股端肃內敛的气息,不容忽视。
    即便看不清脸,也让人觉得是个极优秀的男人。
    谢安寧幽幽嘆气,踱步上前,才站定,手腕就被握住。
    一点也没其他铺垫,他开口就是:“可跟娘娘说了?”
    话落的瞬间,谢安寧静了静。
    这想起昨晚自己说离京与否,需今日进宫同皇后娘娘稟告后,才能告知他答案。
    她张了张嘴,“我忘了说。”
    在听见石原卿不顾自己家族,选择护持谢家,护持她的儿女二十年后,她的心湖便久久不能平静。
    哪里还能记得起什么离京。
    忘了?
    专门进宫就为了这事儿,竟然说忘了?
    提心弔胆整整一天的王少甫哪里肯信。
    他定定地盯著妻子,“你就是不想离京对不对?”
    谢安寧:“……”
    如果说昨天她有想过离京,跟他过一世远离朝堂,閒云野鹤的日子。
    那现在,她確实动摇了。
    面前人久不答话。
    几乎是相当於默认了。
    她明明厌倦了京城的尔虞我诈,一定不会是捨不得权势富贵。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她捨不得的是那个同样做过她夫婿的男人。
    捨不得。
    放不下。
    所以,不愿离开。
    王少甫呆滯良久,突然伸臂抱住她。
    “不离京就不离京,咱们好好的就行,”
    他艰难退让:“安寧,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
    声音满是苦涩和惶恐。
    听得谢安寧很不好受。
    她可以对那个冷静自持,理智淡漠的王少甫毫不留情,但现在这个满身伤痛的男人,她狠不下心。
    她自他怀里仰著头,看著他削瘦的下頜骨。
    惊觉,在不知不觉间,他又瘦了好多。
    面颊都有些凹陷,依稀可见惶恐之色。
    这样不怒自威,生来就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会惶恐成这样。
    仿佛那些惧意刻入灵魂,让他无时无刻不知担忧。
    谢安寧抚上他的脸,指节轻颤:“…你怕什么呢?”
    王少甫微微俯身,冲她挤出个笑,语气艰涩:“怕你不要我。”
    他只怕这个。
    她毫不犹豫的拋弃过他两次。
    那些记忆,让他辗转难眠,怕的寢食难安。
    谢安寧闭了闭眼,无力再去想他们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谁负谁更多一些。
    沉默良久,她突然道:“上一世我活到五十一岁。”
    第一次主动跟他提及前事。
    王少甫面色一肃,整个人如紧绷的弓弦,直直的看著她,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打扰。
    “当时婉儿携夫君离京外放,晋儿才十七岁,还未及冠,只有举人功名,我一死,婉儿背了重孝,三年不能出仕。”
    正是皇权交替之际,女帝登基之路铺的稳固,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轰轰烈烈的改革还在继续,朝中局势日新月异,源源不断的女官涌了出来。
    三年时间,足够让前程大好的臣子,彻底籍籍无名。
    “子钦彼时已是二品中书令,谢家门庭是靠他一人撑著。”
    丧妻不需要丁忧,身为中书令长官,已经是帝国权力中心。
    有他坐镇谢家,谢婉和谢晋白的前程就歪不了。
    “我同他夫妻十三载,没有生一儿半女,他是为了我,才以赘婿的身份入的谢家,我一死,你说他还有留下的理由吗?”
    他们都清楚, 谢晋白並非石原卿亲生。
    丧妻,无子的情况下,谢氏一族对他来说,毫无牵绊。
    他自己的家族,同样需要他去扶持。
    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念著旧情,也完全可以回了石家,等谢家需要帮助,再出手照拂一二。
    根本没有理由留下来。
    谢安寧看著他,道:“娘娘说,我死之后,子钦独自支撑谢家二十年,护著婉儿和晋儿在朝堂立足脚跟,教导谢氏子孙,一生未曾离开谢家。”
    她想说的是,石原卿对她,对谢家,对他们儿女子孙的付出。
    王少甫想的是。
    成婚十三载。
    他离世时,她三十五岁,死时五十一。
    ……所以,不是他一死,她就迫不及待让石原卿上位。
    她,其实有为他守节三年。
    或许早就见识过她对自己多狠心,也一直都知道她跟石原卿是做了夫妻。
    绝望到了底的时候,突然得知原来她等了三年,原来她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
    没有他想的那样,巴不得他早点死,让新人进府。
    王少甫感觉心底那片死寂的荒漠,竟涌出丝丝缕缕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