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王冈漫步到后面的小园,看著那高高的院墙,以及乾涸的只剩下稀泥的荷塘,深深的嘆息了一声。
    今年酷暑,少有雨水,看来是看不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別样红的景色了!
    “官人,你怎么来这里了?”月光之下,清荷一身白衣,裊裊婷婷的走到近前,皱皱鼻子在王冈身上嗅了嗅,继而如鲜绽放般笑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去平儿那了呢!”
    王冈淡淡一笑道:“心里有事,想要静静!”
    “是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烦心啊?”清荷神色紧张的安慰道:“官人不用担心,皇帝老爷英明,定不会让那些奸臣污衊了你的!”
    王冈摇头笑道:“这可说不准!”
    清荷担心道:“那皇帝总不能连奸臣和忠臣都分不清吧!”
    王冈负手望月,平静道:“你见过蚕茧吧?可曾想过蚕在茧中看到的是什么?”
    “啊?”清荷一怔,道:“自然是蚕丝啊!”
    王冈点点头道:“那如何朝中奸臣用虚假消息作丝,给皇帝编织出一个茧呢?圣听蒙蔽之下,又如何能分辨出真假?”
    “那……那不还是有官人这样的忠臣吗?又怎能让这些奸臣得逞!”
    “確实!”王冈頷首笑道:“可满朝臣子,谁不说自己是忠臣!皇帝又如何能分的清呢?”
    “呃……”清荷语塞。
    王冈嘆息道:“前些年王韶河湟开边两千里,却有大臣告诉皇帝,可用之地不过百亩!简直荒唐!可那又能如何?
    皇帝又不能亲自去看、去量,他怎么知道谁真谁假!所以皇帝想要不被骗,就谁都不能相信!”
    清荷愣神片刻,摇头道:“那皇帝真可怜了!”
    王冈笑道:“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活在真话与谎言交织的世界中!很多时候,根本就分辨不出真假!如果能被一个高明的骗子,骗上一辈子,其实也是一种幸运,你说对吗?”
    “啊!对吧?”清荷一阵失神,旋即醒过神道:“不过我还是想要人真心对我!”
    “夜深了,睡吧!”王冈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清荷看著他的背影,愣愣的发呆。
    ……
    翌日,四更。
    王冈將奏摺塞入袖中,步向宫城。
    城门前列队,前后之人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还有不少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现在谁都知道宰相吴充厌恶这人,此时攻击他,正好可以向相公示好。
    虽说吴充未必会注意到他们,但好歹是个机会啊!人这一生,能有几次被这种级別大佬注意的机会!
    想想吕惠卿,想想章惇、蔡確,这些人不都是当年得到王安石看重的嘛!短短数年就成为朝堂重臣!
    有这些前辈的例子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辈忠臣,谁不想多为官家分忧,谁不想多为天下苍生造福!
    宫门大开,王冈环目扫视那些跃跃欲试的朝官,勾唇一笑,毫不为意!
    朝堂列班,朝堂如往常一般议事,不过大家都知道今天有瓜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又度过一段漫长的流程之后,朝堂中静了下来,眾臣都知道今天的正戏要开始了!
    净鞭声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的目光下意识的偏向王冈,却见他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有人忍不住出列道:“臣弹劾王冈大言欺君!昨日於朝堂之上,为逃避惩罚,假言查案,言犹在耳,今日却无声息,实乃欺君之罪!”
    未等赵頊发问,王冈施施然走出,视弹劾之人於无物,径直上前,拿出弹章道:“臣有本奏!”
    赵頊摆了下手,一旁內侍下来將奏摺呈上御案。
    王冈行礼道:“臣弹劾原相州观察判官陈安民,因昔日於相州叛杀人案有误,如今因中书省刑房堂后官周清翻查此案,未免受牵连,奔走行贿!”
    朝堂眾臣也都知道这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牵涉了好几个司法衙门,正在互相撕逼……据理力爭!
    只没想到御史台也想掺和一手,那岂不是更热闹了!
    不过王冈昨日可说要弹劾的是大人物,这陈安民又算什么大人物!
    估计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胡乱找个案子掺上一手,想要避免责罚!
    想到这里,眾臣看向王冈的目光就玩味了起来!
    就这?想脱罪?你把这些朝臣都当死人啊!
    定要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少人已在心中盘算,一会怎么弹劾王冈了!定要他顏面尽失,加重惩罚!
    赵頊目光一扫,大理寺少卿出列道:“官家,相州劫盗杀人案至今未有定论,臣以为王御史言陈安民判案有误不妥!其案……”
    大理寺少卿略一停顿,正要详诉案情,王冈却趁他停顿之时,出言道:“臣以为少卿所言有理,是臣所言有失!”
    眾臣一愣,不是,就这么认怂了吗?好歹爭辩几句啊!
    大理寺少卿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刚一亮相,还未出招呢,对方就直接一个滑跪认输,这还怎么打!只能訕訕回到队列。
    而站在前排的吴充,瞥来的目光更是厌恶,譁眾取宠,如跳樑小丑!
    赵頊嘴角抽搐,正了正神色道:“所以你不弹劾了?”
    王冈摇摇头,又拿出一本弹章道:“臣还要再弹劾一人!”
    內侍再次將王冈的奏章呈上,赵頊拿过一看,眼中顿时闪过惊讶之色。
    王冈朗声道:“臣再劾太子中允吴安持,收受贿赂为陈安民奔走!”
    吴充骤然回头看向王冈,眼中怒火喷涌!吴安持是他次子,也是王安石的女婿!
    王冈这是对著他来的!
    朝堂眾臣也顿时噤声,王冈这是直接向当朝宰相宣战!
    就因为昨日相公在朝堂之上要惩罚他吗?他这么勇的吗!
    王冈迎著吴充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头奏道:“陈安民为防止翻案,受到惩治,遣潘立携钱四千緡进京奔走!
    又因其外甥文及甫乃是吴相公的女婿,藉此关係寻到吴安持为其帮忙!陈以为大理寺办案官员,与吴安持都受其贿赂!”
    “一派胡言!”吴充大怒,出列道:“官家,王冈所言皆是污衊……”
    王冈淡然道:“御史风闻奏事罢了!更何况下官所为皆是为了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