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醒了吗?”
    “还没,让张医生等一等。”
    管家如此嘱咐女佣后候在门口,侧耳听里面没有声音,他长鬆口气。
    最近一个月先生每晚都会砸东西,捶了墙面的手好了坏,坏了好,眼下终於睡了个好觉!
    张医生的助眠薰香还是有用的!
    门外的管家看不到,蒋嶠压根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窗边看著外面蒙蒙亮的天空,眼底一片死寂。
    指间的香菸已经燃到最后,红色火星烫到皮肤,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
    好一会儿后,猛地將菸蒂攥在掌心,脚下是一地菸头。
    以往林禾管著蒋嶠抽菸,现在他抽了一盒又一盒,不会有人在管他了。
    看著蒋嶠孤寂消瘦的背影,林禾心里阵阵抽痛。
    蒋嶠站了多久,她就在旁边待了多久,直到天边太阳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林禾才恍惚地眨眨眼。
    这种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感觉,就像是嶠嶠现在的心情吗?
    蒋嶠又是一夜未睡。
    他终於动了,先是去洗手间进行洗漱,然后拿起公文包,这是准备要去上班。
    林禾眉头不禁皱起,嶠嶠真的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下了楼,蒋嶠看到了客厅候著的张医生,脚步微顿,她想起了今天是检查身体的日子。
    蒋嶠非常配合张医生的检查,坐在沙发上由著对方把脉,回答最近的身体状况,旁边的管家会时不时进行补充。
    张医生非常专业,他身边还有一些仪器,检查过后,张医生对蒋嶠说保持得很好,接下来更多要注重休息等话。
    听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林禾並不放心,总觉得张医生在看到报告后,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有问题。
    虽然对方之后没再表露出来,但林禾仍是记在了心上。
    蒋嶠去公司了,林禾没有跟著,她发现管家也察觉到了张医生的反应。
    果然,在蒋嶠走后,管家问了起来。
    “张医生,可是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这几次检查结果都很正常,蒋总整体状况在渐渐变好,可是、”
    张医生顿了顿,作为医生,他肯定是要以检查结果为主,心里没有依据的猜想来和病人家属提,这是大忌。
    犹豫几息,张医生还是说了。
    “我觉得蒋总病情可能更严重了!”
    管家清楚,张医生指的是精神方面。
    “蒋总的转好更像是表演出来的,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做出这样的表现……”
    张医生能在蒋家当家庭医生,医术是没的说,他大学时期修了心理学,眼下可以这样说,在他遇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里,蒋总最聪明的那个。
    通常都是心理医生观察病人,而蒋总能够通过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做出“正常”的选择。
    蒋总不至於是忌惮他所以偽装,这种行为更多是在骗自己,让自己认为本人是正常的。
    这样的蒋总在医生视角里,是一种病情加重的现象。
    关键是病人太聪明了,张医生甚至抓不到对方在演戏的证据。
    只能根据日常相处来进行猜测,比如说按照他了解的蒋总,这个选择题肯定不是书面上这个!
    “首先要让蒋总有充足的睡眠,要多加注意蒋总的情绪,在饮食方面……”
    张医生看著管家为难的面孔,他轻嘆口气开始交代其他。
    都是在蒋总跟前打工的“下属”,哪里能劝得动呢!
    想到蒋总的家里人,三个孩子都不在家里住,感情方面估计不深,更別提来相劝了。
    张医生也没法子,最后摇摇头走了。
    林禾在旁边发懵,病情?什么病情?!为什么嶠嶠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张医生她了解,能让他如此唉声嘆气,可见严重程度!
    不知道內情,又没人给她解释的林禾急得团团转。
    下一秒,林禾眼前一,再睁眼发现自己又到了蓝天幕布下,里面播放的片段让她弄清楚了病情是什么。
    黑白色调的办公室內,精致美味的饭菜摆放在桌前,蒋嶠夹了一口饭,面无表情地放在嘴里。
    咀嚼几下咽了下去,然后又夹了口菜继续吃。
    没有任何对美食的享受,就像是在完成日常任务一样的机器人。
    吃了也就七八口,只见蒋嶠突然俯身,对著旁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刚刚吃了好一会的饭菜,一下就吐出来了。
    蒋嶠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拿起杯子喝水漱了漱,將饭菜都丟进垃圾桶,然后对著电脑继续工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天又一天,好像只有早上在家喝那一碗粥时不会吐,其余时间要么吃几口没胃口了,要么突然吃很多撑到吐。
    夜深人静加班的蒋嶠,会突然从抽屉里拿出小刀,盯著发呆很久,然后又放了回去。
    林禾看的心跳都凝住了,蒋嶠的那个样子,分明是想拿刀伤害自己!
    不光如此,蒋嶠在工作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划伤,他会每天用笔去戳那个伤口,看著结痂的伤口重新流血,才会罢手。
    ……
    看著蒋嶠这样作践自己,林禾闭上了眼睛,她看不下去了。
    平息了好一会情绪,林禾再睁眼,她身处的环境变了。
    蒋宅客厅內,蒋嶠坐在主位,蒋安、初一和十五在另一侧沙发,三个孩子难得在这里。
    现在的时间线应该龙凤胎才上高中,林禾通过蒋安的模样如此分析著。
    “爸爸,眼看过年了,你给我点压岁钱唄,我想买贝加皇冠!上面那颗钻石可好看了。”
    初一撒娇著,父女亲情只有在她有想要斥巨资购买东西时,才会体现出来。
    十五在旁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管家,孙家要来咱们家你不要让他们进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现孙家小少爷利用自己,来为孙家向蒋家谋利后,十五已经和对方绝交了,並且把对方打了一顿。
    蒋安很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別看初一十五现在说话大声,但当著父亲的面他们不敢像蒋安这样没有“礼貌”,坐得相当板正。
    蒋宅內难得如此热闹。
    是的,只是这样就已经算得上热闹了。
    林禾回想之前的情景,整个別墅安静得可怕!难怪一开始她没公布身份住进蒋宅时,龙凤胎是那样的反应。
    不光是惊讶她的存在,更是对热闹蒋宅的不適应。
    不对!嶠嶠不对劲!
    林禾突然脸色沉了下来。
    蒋嶠看似和往常无二,可垂在左腿边的手不停在扣著手心,绷紧的神情显示出內心的不平静,沉寂的眼神不是严肃,是死气沉沉共沦亡的冰寒。
    林禾了解蒋嶠,他在压抑內心的狂躁!
    “你们烦不烦?滚回房间去。”
    突然,蒋安开口,让嘰嘰喳喳说话的初一十五停下了。
    “关你什么事!”
    “就是,这里是蒋宅,我们也姓蒋!”
    龙凤胎气势汹汹对著蒋安吵架,蒋安起身骂了一句蠢货然后往楼上走,初一气地跟上去,打算辩论一番。
    十五一起跟著走了。
    客厅內瞬间变得安静了。
    蒋嶠扣手心的动作停了下来,林禾看了眼楼梯方向,安安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所以將弟弟妹妹引开了。
    起身离开客厅,蒋嶠来到了一楼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报告,站在蒋嶠身边的林禾看清上面的字,瞳孔猛地一缩。
    ——重度抑鬱症。
    她从来不知道嶠嶠得过抑鬱症!
    在林禾回来后,除了畏水,蒋嶠表现得没有任何其他问题。
    也因为蒋嶠暴露了害怕大海这点,才让林禾没有多想其他。
    眼下,则全部摊开来了。
    经过时间累计,张医生终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下了如此报告。
    蒋嶠对此不重视,隨手丟在了书房。
    现在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著张医生的號码。
    这么多年的家庭医生,蒋嶠连对方手机號都没有存。
    “我今天有很强烈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想法。”
    蒋嶠给张医生打过去电话,如此说道。
    “暂时离开引我情绪变动的人或物?”
    蒋嶠这么呢喃一句,然后掛断了电话,隨即嗤笑一声。
    “禾禾。”
    林禾一凛,听蒋嶠这么叫一声,林禾还以为对方看到了自己。
    只见蒋嶠动作轻柔地摩挲著桌面上林禾的照片,此刻,终於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寧静。
    “我只要想到你不在,心里的暴虐就忍不住,只要是和你有关的、”
    蒋嶠停顿,“以前只是想到美丽的景色你看不到,就想將眼前的美景毁了,现在看到孩子们,想到你看不到他们长大的样子,就想让所有人都消失。”
    “怎么办禾禾,我忍得好辛苦,你会回来的对不对?所以我不能把一切搞糟,不能,我不能。”
    到最后,蒋嶠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是蒋嶠愿意相信林禾会回来的前提,如果他的等待无望了呢?到时候这个人会做什么?
    蒋嶠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他不能放任自己毎日都在寻找林禾的路上。
    他制定了目標,每年费三个月在某个地区搜寻。
    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还有哪些地方没有找,禾禾或许就在那里等他。
    或许是失忆了,所以想不起来没回来,禾禾在等自己找她!
    只有这样,蒋嶠才有盼头,不然他一下子將所有地区都找遍了,就没有盼头了。
    蒋嶠將所有地区进行分割,定下每年寻找三个月的计划,所有地区费的时间,会在龙凤胎十八岁的时候搜寻完毕。
    这也是蒋嶠作为父亲,去想到为孩子们留的时间。
    如果那个时候林禾还没有找到,龙凤胎也长到成年了,他就去找禾禾,这样禾禾也不是太怪罪他对不对?
    “禾禾,真的好难撑啊,我好想提前去找你,可你一定会生气的,我会忍耐的,我一定忍得住……”
    听著蒋嶠的喃喃自语,林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突然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再晚回来些,蒋嶠就不在了!
    看似是在余生等待他,实际上也是蒋嶠给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为什么对孩子们冷漠,因为蒋嶠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孩子们,也怕孩子们对父亲有了依赖,到生离死別的时候会感觉得更加痛苦。
    林禾不见后,蒋嶠的精神世界就已经崩塌了。
    林禾眼前闪过蒋嶠和孩子们相处的各种片段。
    將龙凤胎弄丟在贫民窟时,他是有过恶意的,他觉得林禾最在乎孩子们,会不会龙凤胎出事了,林禾就会出现,骂他打他都好。
    他太想太想林禾了。
    这样的念头起,想到或许可以见到禾禾,就忍不住兴奋到颤抖。
    同时,內心深处又为自己的举动而痛苦。
    即便是能確定龙凤胎的安全,蒋嶠仍是痛苦的,重要的是心中想法,这个举动相当於他在献祭孩子们来找禾禾。
    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禾禾最爱三个孩子,他不是要保护好他们来等禾禾吗?
    隨著时间的流逝,蒋嶠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看到孩子们他就会想起林禾,然后,没有然后了。
    如果自己会给孩子们带去危险,那就远离。
    蒋安是非常敏感的人,虽然不知道当年父亲为什么没有选择“一命换一命”,但父亲仍然很危险!
    他继续和弟弟妹妹交恶,让龙凤胎对“家”越来越无感,如此,也代表安全。
    他们这一家人,越来越不像一家人。
    “你想杀了我们。”
    书房门突然被推开,蒋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蒋嶠低语的声音很小,林禾也是靠得很近才听到,所以在门口的蒋安是没有听到的,他应该是才来。
    “母亲已经去世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付鼎那个人你还在联繫是不是!”
    蒋安的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他不明白当年母亲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父亲,刚愎自用,石头一般的臭脾气!
    小时候对父亲的记忆如今已经变得模糊,蒋安对蒋嶠的印象更多是成年以后。
    若是林禾没回来,估计蒋安一直都不会想起父亲过去的模样。
    见蒋嶠抬眼看都不看,蒋安觉得自己特傻嗶,明明都想好不管他了,何必过来说这些没用的!
    人家根本不会听!
    砰地摔门离开,蒋安转身的瞬间眼眶发红。
    “禾禾,你看,安安摔门的样子跟你发脾气时一样。”
    蒋嶠抚摸著相册,眼底带著怀念。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啊,你怎么忍心把我丟下呢,再等等、再等等我……”
    蒋嶠也不知道这个等等,是等著他找到她,还是去找她。
    他只是好想她,无时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