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带著寧红夜与瞎乍浦二人,穿行於应天城南城的巷陌之间。
    这一带多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的宅邸。
    高墙深院,朱门铜环,气象不凡。
    一名牙人跟在身侧,满脸堆笑,口若悬河地介绍著。
    “公子您瞧,这套宅子原是做盐引生意的刘老爷的別业,三进三出,带一个小巧园!”
    “这格局!这用料!真是没得挑!”
    “刘老爷年前举家南迁去了苏杭,这才忍痛割爱,价钱嘛……”
    “也好商量!”
    叶修负手走在青石铺就的径上,目光隨意扫过院中的景致,未置可否。
    寧红夜跟在他身侧,眼神清冷,只在叶修目光停留处稍作打量,便又恢復原状,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
    瞎乍浦却閒不住,拄著他的竹杖,这里敲敲,那里点点,撇嘴摇头。
    “嘖,三进?小了小了!”
    “公子您听听这回声,都不够敞亮!”
    “將来咱家里人丁兴旺起来,这院子怕是转个身都难!不行不行!”
    牙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赶忙道:“这位爷说笑了,这规制在咱应天城已是不错了,若您嫌小,城东倒有一处五进的……”
    “五进?”
    瞎乍浦的那一双瞎眼冷不丁落在了牙人身上,“那也不够!咱公子是什么人物?將来那是要……呃,反正就是人物!宅邸那是门面!小了寒磣!”
    叶修被瞎乍浦逗得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打断牙人试图继续推荐的言语。
    “不必麻烦了,直接带我们去看看最大的,最好是……閒置已久,前任主人身份够,但又不至於牵扯太深的那种。”
    牙人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不是……
    这三个奇怪的组合,莫不是真的是大户?
    居然开口就是最大!
    牙人顿时激,忙不迭地腰弯:“有!有有有!公子您可算问著了!真有一处!保您满意!”
    小半个时辰后。
    一行人站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
    朱漆大门虽略显陈旧,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恢弘。
    门前两尊石狮威猛肃穆,门楣宽阔,竟比一旁的首辅府侧门也不遑多让。
    高墙向两侧延伸,一眼竟望不到头。
    “公子,您请看!”
    牙人掏出钥匙,费力地推开沉重的府门。
    门內景象豁然开朗。
    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影壁,绕过影壁,是极为开阔的前庭,青石板铺地,两侧抄手游廊通向深处。
    虽因久无人居,显得有些荒寂,廊柱漆色暗沉,庭院角落生著些杂草,但那份沉淀下来的厚重底蕴与广阔空间,却是方才看的那些宅院完全无法比擬的。
    “好傢伙!”
    瞎乍浦感受著四周的气流变化,竹杖重重一顿,倾听著回声,不由惊嘆,“这地方够大!这前庭,跑马都成了吧?”
    他兴奋地转向叶修。
    “公子!就这儿了!这够大!够气派!”
    “別说现在这点人,就算您再领十位八位夫人回来,也绝对住得下!生了娃娃也够他们满地跑!”
    寧红夜清冷的目光扫过整个前庭,又望向深处隱约可见的层层楼阁,微微頷首,简洁评价:“的確不错。”
    叶修踱步其中,目光掠过那些雕樑画栋,默不作声。
    牙人察言观色,立刻上前,小心翼翼道:“这宅子原是前朝一位勛贵的旧邸,后来几经转手,上一任主人是位老翰林,去世后子孙都在外地为官,便一直空著,委託小的们寻个有缘的主家,这规制……说实话,在应天城里也是数得著的,就是这价钱……”
    他搓著手,面露难色,却又隱含期待。
    叶修甚至没问价格,直接打断他:“就这里了。”
    他侧头对寧红夜吩咐道。
    “红夜,后续事宜你来处理,儘快办妥地契房契,需要多少银钱,直接支取。”
    寧红夜乾脆利落地应道:“是,少主。”
    瞎乍浦已经乐得合不拢嘴,拄著竹杖就在偌大的庭院里溜达起来。
    可明明是一个瞎子,结果嘴里念念有词:“这儿得摆个鱼缸,那边搭个葡萄架……嘿,这地方,舒坦!”
    “舒坦个锤子。”
    叶修负手立於庭中,淡淡说道,“这宅子虽气派,但风水不行。”
    此话一出,原本满脸堆笑的牙人脸色瞬间一僵,急忙上前一步:“哎哟喂!公子您这话可真是……真是看走眼了啊!”
    他挥舞著手臂,指著庭院楼阁,唾沫横飞地辩解起来。
    “这宅子可是正经的前朝勛贵格局!您瞧瞧这中轴线!看看这布局!坐北朝南,藏风聚气,那是出了名的旺宅!”
    “听说最早住这儿的那位老勛贵,就是在此发跡,一路加官进爵,恩宠不断!”
    “后来那老翰林住进来,虽然官儿做得不大,但也是清贵无比,子孙满堂,个个有出息!这能是风水不好?”
    叶修不耐烦地打断他,淡淡反问:“既然这么好,为何几经转手?为何那老翰林的子孙寧可在外面为官,也不愿回来住这旺宅?为何……空了这么久,还卖不出去?”
    牙人:“……”
    他被这接连三问问得哑口无言,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汗,眼神开始躲闪。
    叶修盯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听实话。”
    牙人看著叶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寧红夜,以及那个侧著耳朵、一脸“我虽然瞎但我什么都懂”的瞎乍浦,无奈了。
    “公子爷明鑑!”
    “小的……也是混口饭吃,不敢完全瞒您,这宅子……它……它確实有点……有点那啥……”
    “別吞吞吐吐的,是爷们就直接说。”瞎乍浦都看不下去了。
    牙人一脸苦逼,吐出两个字:“闹鬼。”
    “哦?闹鬼?”叶修眉梢一挑,非但没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个闹法?”
    牙人见叶修似乎不信,急忙解释道。
    “真的!不骗您!”
    “好些年前的事了,都说夜里常能听见女人的哭声,还有莫名其妙的脚步声,甚至有下人起夜撞见过白影……”
    “后来就没人敢长住了。”
    “老翰林的家人也是怕这个,才寧可空著也不回来,价钱其实一直压得很低,但……知情的人都不敢要啊公子爷!”
    “靠!”瞎乍浦怒了,“那你这是將少主当大冤种啊?”
    牙人脸绿了,不停摆手。
    “不……不是!”
    “请先听小的狡辩……不对,解释!”
    叶修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再一次打断:“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便是有,也多是人心里有鬼,或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牙人被戳穿了心思,只能张口再劝。
    “可是公子爷,这寧可信其有……”
    叶修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他:“不必说了,这宅子,我要了。”
    牙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您……您真要?不再考虑考虑?这……”
    “价格就按你们定的,我不还价。”叶修语气果断,“但我有一个条件。”
    牙人一听不还价,眼睛瞬间又亮了,忙不迭地点头:“您说!您儘管说!”
    “我需要立刻著手休整宅院。”
    叶修目光扫过略显破败的庭院,“我会额外付一笔钱,给你七天时间,找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按照我的要求,將宅子內外彻底修缮整理完毕,可能做到?”
    牙人一听还有额外收入,而且只是催工期,立刻把“闹鬼”的担忧拋到了九霄云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能!绝对能!公子爷您放心!小的在应天城干了十几年牙行,別的本事没有,就是人脉广!七天!保证给您收拾得利利索索,焕然一新!”
    “好。”叶修不再多言,对寧红夜示意了一下,“红夜,你隨他去办手续,银钱之事,你来支取处置。”
    “是,少主。”寧红夜乾脆应下,清冷的目光转向牙人,“走吧。”
    牙人连忙点头哈腰地引著寧红夜往门外走去。
    待两人离开,叶修对瞎乍浦道:“老瞎,我们四处逛逛。”
    “好嘞公子!这地方大,咱好好瞧瞧!”
    瞎乍浦显得兴致勃勃,竹杖点地,跟著叶修向宅院深处走去。
    叶修前世,涉及的领域广之又广。
    什么奇门遁甲,什么风水堪舆之术亦有涉猎,虽不专精,但远超寻常地师。
    以至於。
    观气望形,分经定穴的手法,他也略懂一二。
    他缓步而行,目光看似隨意地扫过亭台楼阁、水榭迴廊,实则却在仔细观察著地势走向,建筑布局以及一些细微的痕跡。
    庭院深深,草木幽深。
    越往里走,那股因久无人气而积累的阴晦之感,也浓郁了几分。
    当他们走到疑似中庭主屋附近的区域时,那是一座颇为轩昂的正堂,只是门窗紧闭,蛛网暗结。
    突然!
    旁边连接著厢房的抄手游廊深处,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极其迅速地一闪而过!
    速度极快,悄无声息,仿佛融入了廊柱的阴影之中!
    “嗯?”
    叶修脚步猛地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那片阴影区域。
    几乎同时,瞎乍浦的耳朵也猛地动了一下,脑袋偏向那个方向,沉声道:“公子,有动静!那边……好像有个东西过去了!”
    叶修点头,目光依旧锁定著那片阴影区域,语气平静。
    “的確有东西。”
    瞎乍浦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竹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哆嗦:“公子……不会真的闹鬼了吧?这光天化日的……”
    他虽然看不见,但对四周的气息流动异常敏感,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阴冷气息绝非寻常。
    叶修闻言,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然后。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著黑影消失的抄手游廊深处走去。
    “是人是鬼,看看便知。”
    “老瞎,跟紧我,我倒要见识一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叶修话音落下。
    便率先朝著那黑影消失的廊廡深处行去。
    瞎乍浦一个机灵,虽心里发毛,却也不敢让少主独自涉险,急忙拄著竹杖跟了上去,竹杖点地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穿过一道月亮门,踏入一个更为幽僻的院落。
    这院子显然荒废更久,中央一棵古槐枝椏虬结疯长,几乎遮蔽了整个天光,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浓荫。
    树下落叶堆积,荒草没膝,一股陈腐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整个院落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透著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死寂。
    但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那棵枝叶遮天的古槐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隨著微风轻轻晃动……
    那赫然是一个被吊著的人影!
    身穿一身刺目猩红的衣裙,长髮垂落,遮住了面容,双脚离地半尺,无声无息地悬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