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醉仙楼名下的所有酒铺,李家所有的商铺,果然依旧掛著“忘忧酒,二十文一斤”的醒目招牌。
    这个价格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波澜远超金有酒等人的想像。
    应天城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只能偶尔尝点劣质木酒的普通人家,几乎疯狂了。
    如此低廉的价格,却能买到曾经只有富户才捨得品尝,甚至富户都难抢到的绝世佳酿?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顿时间。
    那售卖忘忧酒的酒铺,杂货铺,甚至酒楼的门前,日日夜夜排起惊人的长龙,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一车车的“忘忧酒”从作坊运出,又迅速销售一空。
    反观金有酒等其他酿酒坊的铺面,则是门可罗雀,真正做到了颗粒无收。
    一开始。
    金有酒等人还能强作镇定,互相打气,坚信叶修的血本无归就在眼前。
    但很快。
    他们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起初,市井间的风评还只是“忘忧酒真是太好了,那么便宜,比『木酒』强出千万倍!”
    那些习惯了喝又涩又淡,勉强有点酒味的木酒的苦力,脚夫们,第一次更少的钱却喝到了醇厚甘冽的真正美酒,巨大的反差让他们都觉得以前喝的木酒简直是在喝水,甚至是垃圾。
    这种评价迅速蔓延。
    没过两天,风评开始升级。
    人们开始议论起了更多的酒。
    “喝了忘忧酒,再尝尝天南坊的『玉液酒』,怎么感觉……味道也淡了好多?还有点杂味?”
    “刘记的烧刀子以前觉得挺烈,现在一比,只剩一股冲头的劣劲,回味全是苦的,远不如忘忧酒醇香顺口啊!”
    ……
    之后是其他酒,无论是中端的“杏春”,还是各家自以为的招牌佳酿,在忘忧酒的对比下,纷纷被拉下神坛……
    性价比?
    忘忧酒甩了无数条街。
    口味上?
    忘忧酒比他们好喝千百万倍!
    以至於。
    越来越多的酒,风评都不好了起来。
    人们交口称讚忘忧酒的同时,总会下意识地贬低一句曾经喝过的其他酒。
    这一刻。
    恐慌,开始在各大酿酒坊老板心中无法抑制地蔓延了起来……
    他们终於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口碑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不如忘忧酒”的集体印象,那基本就很难能够扭转了!
    即使將来叶修把价格涨回去,或者他们侥倖度过了这次危机,他们的酒在人们心中也已经永久地打上了“次等”的標籤!
    这才短短几天啊!
    一旦放任继续下去,岂不是要砸掉自己的招牌???
    所有老板都急了,比前几天听到降价时还要著急百倍!
    资金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口碑垮了,就真的全完了!
    他们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如同丧家之犬般,一个个又跑回金家,將正在书房练字静心的金有酒团团围住。
    “金老板!不行了啊!不能再等下去了!”
    “现在满城都在说我们的酒是马尿,诗仙的忘忧酒才是真的酒!这以后还怎么卖啊!”
    “金老,您得快想想办法!咱们的酒口碑快烂完了!”
    ……
    金有酒被吵得脑仁疼,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將毛笔重重拍在桌上。
    “慌什么!都给我冷静点!”
    “让你们淡定一点!这只是叶修的诡计,他用极品酒卖低价,强行扭曲了市井小民的味觉!让他们一时失了判断!”
    “只要咱们稳住,等到叶修他坚持不下去,把价格涨回原样,或者直接垮掉,市场总会恢復正常!”
    “到时候我们就有机会逆转口碑!”
    “现在自乱阵脚,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试图用这番话说服大家,也说服自己。
    然而。
    就在这时。
    金府的大掌柜连滚带爬地衝进了书房,甚至来不及行礼,脸上血色尽失,慌乱的大喊。
    “老爷!祸事了!祸事了!”
    “外面……现在不仅传我们的酒难喝,更……有人到处散播黑料,说我们金樽坊的『玉液酒』用料作假!”
    “用的是发霉的陈米,还掺了石灰水增重提色!”
    “说得有鼻子有眼!现在好多老主顾都围在铺子门口討要说法呢!”
    “什么?!”金有酒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书桌上,砚台震翻,墨汁泼洒了一桌一地。
    不是……
    用料作假,这几乎是行业內心照不宣的一些手段。
    虽然他家不至於用发霉米那么不堪,但以次充好,少量掺水勾兑却是有的。
    这黑料……
    半真半假,却恶毒至极!
    这是要彻底毁了金樽坊上百年的招牌啊!
    刚才还强装镇定的金有酒,此刻彻底不淡定了。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叶修……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价格战。
    这是要把他们所有人,往死里整啊!
    不仅要他们的產业,还要彻底毁掉他们的名声,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叶修……你好毒的手段!”
    金有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充满了惊怒和一丝……恐惧。
    “金老板,我们唯你是瞻,现在可怎么办啊?”
    “是啊金老,您得拿个主意啊!再这样下去,咱们几代人的心血可就全完了!”
    “那些暴民堵在门口,嚷嚷著要砸店啊!”
    “官府那边也派人来询问了……这可如何是好?”
    ……
    书房內彻底炸开了锅,一眾老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著他,脸上写满了恐慌,早已没了主见。
    金有酒被吵得头晕脑胀,看著眼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胸中的怒火与恐惧交织翻腾。
    下一秒。
    他厉声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找叶修那个小畜生理论去!他如此行事,与强取豪夺的强盗何异?真以为这应天城没有王法了吗???”
    “诸位!隨我一同前去!”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失势皇子不成?今日非要他给个说法!”
    “对!找他去!”
    “討个说法!”
    “绝不能让他如此欺行霸市!”
    群情再次被煽动起来,绝望之下,眾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响应。
    很快。
    以金有酒为首,几十家酿酒坊的老板,带著各自府上的家丁护院,浩浩荡荡地直奔叶修的府邸而去。
    一行人来到叶修府邸门外。
    金有酒深吸一口气,上前用力拍打门环,高声怒喝:“叶修!你给我出来!叶修!有种出来说话!”
    然而。
    府內寂静无声,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人听见。
    连续叫骂了几次,依旧无人应答。
    金有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蔑视,怒火更炽,回头对眾人吼道:“看来他是做贼心虚,不敢见我们!给我撞门!今日非要见到他问个明白不可!”
    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丁闻言,立刻上前,作势便要强行撞开大门。
    就在此时——
    “咻!”
    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
    只见一道乾瘦的身影如同苍鹰一般从府门高墙之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正好挡在那几名欲要撞门的家丁面前。
    来人手持竹杖,脸上蒙著黑布,正是瞎乍浦。
    “放肆!”
    他竹杖一顿地,瞎乍浦厉声大喝,“谁敢在少主府前造次?活腻歪了?!”
    他虽目不能视,但那股杀过人的凶悍气息,一下子镇住在场所有人。
    家丁们面面相覷,无人再敢上前。
    金有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了一跳,但旋即怒道:“你一个看门狗,也敢拦我们?让叶修滚出来见我!”
    瞎乍浦“看”向金有酒的方向,嗤笑一声:“我家少主没空见閒杂人等。”
    他顿了顿,朝眾人朗声道。
    “少主有令——”
    “只有愿意將酿酒坊以『一铜钱』作价卖予我家少主的人,才有资格进去见他,细谈后续分红事宜。”
    “什么?真的只要一铜钱?还要我们求著卖给他?做梦!”金有酒气得浑身发抖。
    瞎乍浦不为所动,继续道。
    “少主还说,別看现在是一铜钱卖断,但只要签了契约,卖了厂子,日后这『忘忧酒』的买卖,尔等原先的厂主,皆可按年分得百分之三的红利。”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百分之三的红利?
    忘忧酒如今风靡全城,甚至像瘟疫一样,朝各大主城扩散而去……
    其利润可想而知!
    即便是百分之三,也绝对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財富!
    毫不夸张的说……
    远胜於他们现在守著半死不活的厂子!
    但不等开口。
    瞎乍浦话锋一转,声音转冷。
    “不过,少主也说了,此优惠,过时不候。”
    “每拖延一日,这分红比例,便减少百分之一!”
    “诸位……自己掂量。”
    威逼,加上利诱!
    金有酒闻言,简直要气炸了肺,指著瞎乍浦怒吼道。
    “狂妄!无耻!他叶修以为他是谁?皇帝吗?可以隨意制定王法?”
    “我要去告他!我要去按察使司,去宗人府告他!告他垄断市场,欺行霸市,巧取豪夺!”
    瞎乍浦挖了挖耳朵,一脸无所谓。
    “隨便告。”
    “俺就是个传话的。”
    “话已带到,诸位请便。”
    “要卖的,留下;想告的,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不过丑话说到前头……”
    “俺少主乃和二皇子一等皇子交好,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而且他手里还拿著打王金鐧,你们自己掂量著吧!”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金有酒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告官?
    叶修如今圣眷正隆,手持打王金鐧,兼任锦衣卫同知,更是与二皇子交好,告他?
    谈何容易!
    就算能告,这官司要打到何年何月?
    到时他们的厂子早就烂透了!
    就在这时。
    人群后面,一个原本就规模很小,此刻已濒临破產的小作坊主,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声音发颤。
    “我……我卖!”
    “张记酒坊……愿意卖给叶公子!”
    金有酒猛地回头,怒视那人:“张老三!你个没骨气的废物!这就屈服了?!”
    那被称为刘老三的老板哭丧著脸。
    “金老板,不是我废物啊!”
    “实在是撑不住了啊!”
    “铺子已经三天没开张了,伙计的工钱都快发不出了,库里的酒再卖不出去就要酸了……”
    “现在卖了,虽然只拿一铜钱,但……但好歹还有那百分之三的分红不是?”
    “忘忧酒卖得那么好,这分红……说不定比我自己干赚得还多还稳当啊!”
    他这话,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瞬间在眾人心中盪开层层涟漪。
    是啊!
    一铜钱是羞辱。
    可如果后面有源源不断的百分之三分红……
    忘忧酒的品质和销路,大家有目共睹,一旦垄断市场,其利润將恐怖到何种程度?
    百分之三,或许真的远超他们如今辛辛苦苦一年下来的利润!
    而且。
    不用再操心原料!生產!销售!
    更不用担心竞爭,坐等分红……
    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我也卖!”
    “还有我!木氏酒坊也愿意!”
    “算我一个!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点卖了早点安心拿分红!”
    ……
    一时间,竟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老板,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爭和利益权衡后,纷纷倒戈,表示愿意接受这条件。
    金有酒看著身边瞬间空了大半的人群,指著那些叛徒,气得手指发抖,嘴唇哆嗦:“你……你们……好!好!好!一群见利忘义的软骨头!”
    剩下的少数几个老板,要么是像金有酒一样產业极大拉不下脸面的,要么是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幻想的,但此刻也人人面色变幻,眼神挣扎。
    “我们走!”
    金有酒最终狠狠一跺脚,对著剩下的人吼了一声。
    然后。
    率先拂袖而去。
    那三分之二选择卖厂的老板,则惴惴不安又带著一丝期待地留在了叶修府门外,等待著命运的审判。
    府门高墙之上,无人注意的角落,叶修负手而立,淡淡地看著楼下这眾生相,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游戏,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