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內,养心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瀰漫在殿內的压抑气氛。
    坤帝半靠在龙榻上,明黄色的寢衣领口微敞,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那张平日不怒自威的脸,此刻因痛苦而微微扭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搁在锦墩上的那只左脚,脚踝处红肿不堪,皮肤绷得发亮,足足比右脚大了一圈……
    活像个刚出笼的发麵馒头,稍稍一动,便引得坤帝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锁得更紧。
    “废物!一群废物!”
    坤帝低吼一声,猛地一挥袖,將榻边小几上的一碗汤药扫落在地,“朕养你们何用!连个病因都查不出!”
    殿內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嚇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中瀰漫著浓郁的药味和帝王一怒的寒意。
    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內侍小心翼翼的通传:“陛下,华神医到了。”
    坤帝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也顾不得仪態,连忙道:“快!快宣!”
    很快。
    鬚髮皆白,面色红润的华天年提著药箱,快步走入大殿。
    他虽年事已高,但目光炯炯,行动间自有一股超然气度。
    见到龙榻上坤帝的痛苦情状,他神色一凛,立刻上前躬身行礼:“老朽华天年,叩见陛下。”
    “华老神医不必多礼!”
    坤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礼节,指著自己肿痛的脚,烦躁地说道。
    “快,快来给朕看看!这……”
    “不知怎的,突然就肿痛起来,钻心刺骨,一晚上都不得安生!”
    “先前那个庸医,竟敢胡言乱语,朕已处置了!”
    “华神医,你定要替朕解除这痛苦!”
    华天年见坤帝如此情状,心知情况严重,不敢有丝毫怠慢。
    “陛下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他上前几步,在榻边矮凳上坐下,先是仔细观察了坤帝脚部的肿胀情况和肤色。
    然后。
    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坤帝的脚踝脉搏处,凝神细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华天年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换了几处脉位,又仔细查看了肿胀处,甚至轻轻按压了几下,结果引得坤帝又是一阵齜牙咧嘴。
    而他自己的脸上,却是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缓过劲来。
    坤帝盯著华天年的表情,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忍不住催问道:“华神医,如何?究竟是何种恶疾?”
    华天年收回手,沉吟片刻,才缓缓起身,躬身回稟。
    “回陛下,陛下脉象……颇为奇特。”
    “观此肿痛之状,急性骤发,红肿热痛俱备,依老朽浅见,似是……”
    “『痹症』一类。”
    “痹症?”坤帝一愣,“何种痹症?可能速治?”
    华天年面露难色,斟酌著词句道。
    “陛下,痹症种类繁多,成因复杂。”
    “有因风、因寒、因湿、因热,或兼而有之。”
    “陛下此症来得突兀,脉象却又不见典型邪气壅盛之象,老朽……”
    “一时难以断明究竟属哪一种痹症。”
    “若要確诊,恐怕还需观察几日,看看病情变化,方能对症下药。”
    “观察几日?!”坤帝一听,险些从榻上跳起来,脚上的剧痛让他瞬间又瘫软回去。
    紧接著。
    他指著自己肿得老高的脚,几乎是咆哮出声。
    “华天年!你听听你说的话!”
    “朕现在痛得恨不得把这脚砍了,一晚上都熬不过去,你让朕再等几天?!”
    “你是要疼死朕吗?!”
    “必须给朕治好!立刻!马上!”
    华天年被坤帝的怒火震得一颤,连忙跪伏在地,苦笑道。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非是老朽推諉,实是此症蹊蹺,若用药不当,恐適得其反啊!”
    “老朽……已是尽力了,望陛下明鑑!”
    看著跪在地上,白髮苍苍的华天年,坤帝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华天年医术超群,德高望重,非是寻常太医可比,他都说棘手,恐怕这病確实古怪。
    但脚上那阵阵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无法平静。
    他强压下火气,声音放缓了些。
    “华老,朕知道你也为难。”
    “但朕……实在是难受得紧!”
    “你行医数十载,经验丰富,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哪怕能先缓解一下这疼痛也好!”
    华天年抬起头,看著坤帝眼中的痛苦,犹豫挣扎了许久,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很快。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迟疑著开口道:“陛下……若说办法,或许……或许有一人……可以一试。”
    坤帝闻言,原本因疼痛而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谁?你说谁可以一试?”
    华天年深吸一口气,將头埋得更低。
    “回陛下,老臣所言乃是……八皇子,乾王殿下,叶修。”
    “谁?!”
    坤帝猛地坐直了些,牵扯到痛处,又是一阵齜牙咧嘴,但他顾不上了,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说谁?叶修?老八?你给朕再说一遍!”
    华天年抬起头,目光坦然,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陛下,老臣说的是,八皇子,乾王,叶修殿下。”
    坤帝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的肌肉抽搐著,想笑又因疼痛笑不出来,表情扭曲怪异。
    “华天年!你……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莫不是告诉朕,叶修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能治朕的脚?啊?!”
    开什么玩笑?
    叶修是一个什么德行,他如何不知道?
    哪怕自从被罢黜之后,有所转变。
    可问题是……
    就算叶修脑子开窍了,能设计兵器,也不可能会医术。
    退一万步说。
    就算叶修从幼儿时期开始学医,也绝不可能多厉害。
    因为医术本来就是越老越能医!
    叶修凭什么???
    华天年脸上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反而是一片郑重。
    “陛下,乾王殿下能否治癒陛下龙体,老臣不敢妄断。”
    “但老臣可以性命担保,单论医术之精妙奇诡,八殿下之能,绝对远在老臣之上!”
    “十个老臣,都不如他一个!”
    坤帝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追问。
    “你……你没跟朕开玩笑?”
    “朕那个被废黜又復位,只会画些奇技淫巧图纸的儿子……叶修?他还会医术?还比你厉害?!这怎么可能!”
    华天年重重叩首,语气带著无比的肯定,甚至还有一丝惋惜。
    “陛下明鑑!老臣绝无半句虚言!此事千真万確!”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歷,老臣亦不敢相信。”
    “不瞒陛下,老臣……当初见识过八殿下手段后,曾心生仰慕,欲拜其为师,钻研医道,却……”
    “被八殿下婉言拒绝了。”
    “拜师?!你华天年想拜他为师?还被他拒绝了?”坤帝张著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不是……
    这个王八蛋儿子玩真的啊?
    先是一鸣惊人,成为了诗仙。
    再就是给军队提供了陌刀和诸葛连弩。
    如今……
    又有人告诉自己,那傢伙还是一个比华天年还牛逼的神医?
    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天下的人疯了???
    这一刻的坤帝,第一次感觉脑子不够用了,震惊如同潮水般汹涌!
    但多年帝王生涯练就的克制力让他迅速压下了面上的波澜。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王德发!”
    “老奴在!”
    王德发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道。
    “即刻去乾王府,宣叶修入宫见驾!要快!”
    坤帝直接下令。
    无论真的假的,先將人喊来再说!
    “老奴遵旨!”
    王德发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跑著衝出了养心殿。
    皇宫与乾王府相距不远,在王德发的催促下,车驾飞快。
    不过小半个时辰,殿外便再次传来通传:“陛下,乾王殿下到!”
    “宣!”
    坤帝立刻道。
    叶修迈著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入养心殿,神色平静。
    他依礼躬身:“儿臣叶修,参见父皇。”
    华天年见到叶修,竟是下意识地微微頷首。
    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著敬意与期盼的神情,那姿態,全然不似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医面对一位年轻皇子,反倒像是学生见到了老师。
    这一细微的举动,丝毫未逃过坤帝的眼睛,让他心头那股怪异感再次升腾。
    坤帝深吸一口气,压下脚上的痛楚和心头的疑虑,直接开口。
    “老八,平身。”
    “华老神医向朕举荐,说你能治朕这脚疾?”
    “你……何时学的医术?”
    叶修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抹谦逊,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回父皇,儿臣不过是略懂一二,不敢当华老神医如此推崇。”
    没错。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华天年拿不住的事情,必然会来找自己。
    但因为要治病的人乃是帝王,那么华天年救人心切,肯定会將自己招供出来。
    毕竟。
    总不能先隱瞒,再让父子以医患关係见面?
    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所以。
    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来这儿。
    他抬眼看向坤帝,眼神清澈。
    “至於何时所学,说来惭愧……”
    “昔日儿臣愚钝,不为父皇所喜,在宫中时常遭其他皇兄皇弟『教诲』,身上时常带伤。”
    “久病成医,为了减轻些痛苦,便自己胡乱翻看些医书,琢磨了些减轻疼痛,治疗跌打损伤的土法子。”
    “久而久之,便算是……自学了些皮毛。”
    这番话语气平和,甚至带著点自嘲,但听在坤帝耳中,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他身为父亲,身为帝王的心。
    昔日他对这个儿子的忽视,乃至纵容其他皇子欺凌的事实,被叶修以这样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点了出来。
    坤帝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心中涌起一丝尷尬和慍怒,总觉得叶修这话里带著刺,像是在指责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公……
    “哼!”
    他重重哼了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
    “过去之事,提它作甚!”
    “既然华老说你医术精奇,那你便上前来,给朕仔细看看,这究竟是何怪症?可能治?”
    “儿臣遵旨。”叶修应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缓步上前,走到龙榻边,目光落在坤帝那只肿得像发麵馒头似的左脚上。
    他没有立刻触碰,只是微微俯身,仔细地观察著肿胀的部位,顏色……
    嗯。
    他搞出来的杰作。
    而目的也很明显……
    让好父皇痛风。
    再用药物控制。
    继续吃痛风饭。
    反反覆覆,折磨好父皇,更能非他无法医。
    那样一来。
    坤帝离得开他?
    呵。
    受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