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顿了顿,转而看向谢逊,语气沉稳。
    “谢前辈,如今刀在您手,您……想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一瞬。何太冲、后也通,以及那个戴著铁皮面具的傢伙,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谢逊。
    张无忌也紧张地看著自己的义父。
    谢逊沉默了。
    他那双瞎了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前方,手中那柄沉重的屠龙宝刀,在这一刻,仿佛真的重若千钧。他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半生疯癲,又想起了冰火岛上,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儿,想起了他与无忌在冰火岛的岁月。
    这把刀,带给他的,除了仇恨与杀戮,还有什么?
    许久,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一声嘆息,仿佛嘆尽了半生的沧桑。
    他缓缓转向张无忌的方向,粗糙的手掌在自己孩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无忌孩儿,义父累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著平静。
    隨即,他转过身,面向少林寺山门,朝著空闻方丈的方向,深深一揖。
    “空闻方丈。”谢逊的声音,如洪钟般在广场上迴荡,“我谢逊半生疯癲,杀戮无数,罪孽深重。这把刀,於我而言,早已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屠龙宝刀,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將其插在了身前的青石板上!
    “鐺!”
    宝刀入石,发出清越的龙吟,整个广场都为之震颤。
    “我谢逊,愿削髮为僧,长伴青灯古佛,以余生诵经礼佛,洗我一身罪孽!不知少林,可愿收留我这罪人?”
    全场譁然!
    张无忌更是如遭雷击,他猛地上前一步,急声喊道:“义父!不可!您……”
    谢逊却只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他心意已决,再无更改。
    “笑话!”那铁面人第一个跳了出来,厉声喝道,“谢逊!你这杀人魔头,以为躲进少林就能一了百了?你犯下的血债,岂是念几句经文就能洗清的?!”
    “不错!”何太冲也跟著叫囂,“少林乃武林圣地,岂能容你这等魔头玷污!空闻方丈,你若敢收留他,便是与我整个武林为敌!”
    一时间,群情激愤,矛头再次指向了少林。
    空闻方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手持扫帚的师叔祖。扫地僧却仿佛入定了一般,毫无反应。
    他又看向了宋青书。
    只见那位武当新任的掌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神里没有丝毫威胁,却比任何威胁都让他感到压力山大。
    空闻知道,今天这事,他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將心中的犹豫与顾虑尽数压下,作为千年古剎的方丈,他自有其决断与担当。
    “阿弥陀佛!”
    一声佛號,如狮子吼,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囂。
    空闻方丈上前一步,明黄色的袈裟在风中微微摆动,他目光沉静地环视全场,声音庄严而坚定。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谢施主杀孽虽重,但既有心皈依我佛,诚心懺悔,我少林,岂有將其拒之门外之理?”
    他看著何太冲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少林寺开山立派近千年,行事自有准则,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鏗鏘有力,尽显武林泰斗的气度与威严。
    何太冲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们本想借著“公义”的大旗,逼迫明教,浑水摸鱼。谁能想到,宋青书横插一脚,而谢逊更是乾脆,直接要出家,把刀留在了少林;最可气的是这空闻老和尚,今天竟也变得如此强硬!
    打少林?
    他们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扫地僧,又看了看旁边一群空字辈神僧,顿时都怂了。
    那铁面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著宋青书,铁面之后的那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好……好一个少林!好一个武当!”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怨毒地看了一眼场中眾人,“我们走!”
    说罢,他一甩袖袍,带著海鯊帮的乌合之眾,头也不回地转身下山。
    何太冲、后也通等人见状,也知道今日再无便宜可占,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找了个藉口,灰溜溜地带著门人离开了。
    ......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张无忌看著义父谢逊被知客僧引著,一步步走向那座千年古剎的深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眼眶泛红,心中五味杂陈。
    “教主,我们先下山吧。”杨逍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无忌点了点头,与空闻方丈和扫地僧告辞后,便带著明教眾人,落寞地转身离去。
    “宋掌教,请留步。”
    就在宋青书准备带著几女上车时,身后传来了谢逊那沙哑的声音。
    宋青书转过身,只见谢逊去而復返,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谢前辈有何吩咐?”
    谢逊沉默片刻,忽然对著宋青书,深深地鞠了一躬。
    “宋掌教,大恩不言谢。”
    宋青书坦然受了这一礼,他知道,这一拜,是替张无忌拜的。
    谢逊直起身,那双盲了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身为父亲的担忧:“无忌这孩子,心地纯良,却不善权谋机变。这明教教主之位,实在……难为他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山下那帮跳樑小丑,绝不会善罢甘休。老夫如今困於此地,形同废人,只盼日后他们若对无忌不利,宋掌教能看在武当同门之谊上,护他周全。”
    一个曾经叱吒风云、狂傲不羈的金毛狮王,此刻却为了自己的孩儿,低声下气地求人。
    宋青书心中亦有些感慨。这谢逊一生可悲可嘆,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对张无忌的这份父爱,却是真真切切。
    “谢前辈放心。”宋青书郑重地点了点头,“无忌本就是我师弟,护他,是我分內之事。无论何时何地,谁想动他,都得先问我宋青书答不答应。”
    得到这个承诺,谢逊那张紧绷的脸,终於有了一丝鬆动。
    “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前辈身在少林,也需多加小心。”宋青书提醒道。
    “老夫明白。”谢逊点了点头,再次一揖,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宋青书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即,他朝著不远处的扫地僧遥遥拱了拱手,算是告別,然后便带著杨素五女,登上了那辆骚包的马车。
    “和尚庙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光头!”李缘君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晃悠著两条小腿,嘴里嘀咕著。
    眾人闻言,皆是莞尔。
    马车缓缓下山,行至半山腰,便见路边有一家客栈,门前掛著“有间客栈”的招牌。宋青书一行人,便在此处落脚。
    客栈二楼的雅间內,酒菜很快上齐。
    张无忌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重重地將酒杯顿在桌上,长长地嘆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
    “大师哥,你是不知道,这教主当得有多累!”他抓著自己的头髮,大倒苦水,“天天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下面的人还分成了好几派,互相看不顺眼,我头都快炸了!我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宋青书看著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现在后悔了?”他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地说道。
    “我……”张无忌顿时语塞,一张脸憋得通红。
    “行了,別愁眉苦脸的了。”宋青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也是对你的一种磨链。你现在肩上的担子越重,將来才能飞得越高。再忍忍,等灭了元廷,天下安定,你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绝不拦你。”
    听到这话,张无忌的眼睛亮了起来。
    “大师哥,我不是怕累,我就是……就是想爹娘了,也想太师父和武当的师兄们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放心。”宋青书笑著承诺,“等过段时间,我安排一下,带他们来见你。”
    “真的?”张无忌顿时喜出望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兄弟二人在雅间內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黛綺丝也拉著小昭和蛛儿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著话,三人久別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酒过三巡,夜色已深。
    张无忌已经喝得有些微醺,被杨逍和韦一笑扶回房间休息。
    黛綺丝这才走到宋青书身边,她看著眼前这个气度越发沉稳的年轻人,美眸中满是复杂。
    “宋掌教。”
    “前辈客气了,叫我青书便好。”
    黛綺丝点了点头,面色微红,柔声道:“小昭和蛛儿,都是苦命的孩子。她们能跟著你,是她们的福气。还望你……日后莫要负了她们。”
    宋青书迎著她的目光,郑重地说道:“前辈放心,只要有我宋青书在一日,便无人能再欺负她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