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城南,王宅。
    这座占地极广的府邸,是前朝皇帝御赐给时任丞相的王家先祖的。三进三出,亭台楼阁,雕樑画栋,尽显百年世家的底蕴与气派。
    书房內,檀香裊裊。
    江南士林领袖,王家当代家主,王克俭,正端坐於太师椅上,手捧一卷圣贤书,细细品读。
    他年过六旬,鬚髮皆白,面容清瘦,一身浆洗得乾乾净净的儒衫,看上去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稟报导:“老爷,都安排好了。”
    王克俭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刘管事那边,已经把东西带进去了。他说,神工院內戒备森严,尤其是那个叫董天宝的武夫,跟个疯狗一样,整日里在院子里乱转,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
    “知道了。”王克俭翻过一页书,声音依旧平淡,“告诉他,按计划行事。三日之后,月圆之夜,便是他动手之时。”
    “是。”管家应了一声,却並未退下,脸上带著几分迟疑。
    “还有事?”王克俭终於放下了书卷,抬眼看向他。
    “老爷,此事……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那神工院,可是陛下的心头肉。一旦事发,我王家……”
    “妇人之见!”王克??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自负。
    “风险?我王家屹立於江南数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我王家不也安然无恙?”
    “如今这个武帝,不过是一介武夫,侥倖得了天下。他懂什么叫治国?懂什么叫民心?他只知道打打杀杀,只知道用他那点蛮力,去威慑天下。”
    “他以为,把李相公他们关在奉天殿,就能让我等士人屈服?他以为,建个什么神工院,铸个什么破神器,就能千秋万代了?”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王克俭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著窗外的庭院,眼神变得幽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他一个武夫不懂,我等读书人,却不能不懂。”
    “他要逆天而行,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只要毁了他那所谓的神器,让他这番劳民伤財的举动,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届时,天下民怨沸腾,士林群起而攻之。我看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当下去!”
    管家听得是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再多言。
    他知道,自家老爷已经打定了主意。
    “你下去吧,这几日,让府里的人都安分点,不要外出。”王克cept俭摆了摆手。
    “是,老爷。”管家躬身退下。
    书房內,再次恢復了寂静。
    王克俭重新拿起那捲圣贤书,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武帝?神人?
    终究,不过是个没读过书的泥腿子罢了。
    等三日之后,那神工院火光冲天,数万工匠死伤枕籍。
    他倒要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
    神工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刘管事,一个身材微胖,面相老实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指挥著几名杂役清理著一堆建筑垃圾。
    他是神工院內负责后勤杂物的管事之一,官职不大但胜在自由,可以出入神工院的各个区域。
    没人知道,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管事,其实是王家安插进来的一颗钉子。
    他的怀里,藏著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疙瘩。
    那铁疙瘩,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刘管事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足以將十丈高的天工熔炉炸成一堆废铁。
    这是王家耗费重金,从一个西域方士手中购得的“震天雷”。据说,其配方早已失传,威力无穷。
    只要將此物投入熔炉,藉助炉內那恐怖的高温,便会引发剧烈的爆炸。
    刘管事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这几天,他借著清理垃圾的名义,已经將整个神工院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火工部。
    那里的防卫,確实森严。
    不仅有京营的兵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那个煞神一般的董天宝,时常扛著他那把嚇人的大刀在附近晃悠。
    寻常人,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但刘管事不同。
    他是后勤管事,每日都需要带人进出火工部清理那些冶炼废料。
    这是他天然的保护伞。
    他已经观察过了,每日黄昏是火工部换班的时候,也是防卫最鬆懈的时候。
    而三天之后,月圆之夜。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那一天,神工院的总管,那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张三丰会亲自主持一场重要的仪式,测试什么“能量迴路”。
    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神机部那边。
    而火工部的熔炉为了配合测试,將会保持在最高的温度。
    这,便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刘管事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老爷已经许诺了,只要此事一成,便赏他黄金千两,良田百亩,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富贵险中求!
    干了!
    他將怀里的“震天雷”又揣紧了几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走,干活了!下一处,火工部!”
    他带著那几名杂役,推著装满垃圾的独轮车,慢悠悠地朝著那座吞吐著炽热气息的钢铁巨兽走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
    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名正在不远处搬运木料的工匠,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工匠的眼神,平静而又冰冷,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隨即,那工匠又低下头,继续干著手里的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神工院,就像一台精密到了极点的巨大机器。
    数万名工匠、兵士、官员,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运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