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院长办公室,柔和的光束照亮了布满岁月痕跡的木质书桌,桌上堆满了福利院的帐簿与募款信函,静静诉说著过去一年中的不易与忙碌。
    茶几上摆著三杯热腾的红茶,茶雾裊裊,但围坐的三人皆没有饮用的意思。
    “白龙老爷,真没想到您就是英雄齐格鲁德!亚瑞克那孩子竟然是被您救下来的,这真是…真是……天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马脸女人有些语无伦次,直到现在她依旧难以平復胸中的激盪。
    “命运真的太奇妙了,竟安排我们以这样巧合的方式重逢。”
    產妇亦是眼眶发红,声音中残留著哽咽。
    齐格飞望著阔別一年的旧识,嘴角泛起一抹复杂苦涩的笑容:
    “是啊,命运真是……太奇妙了。”
    產妇和马脸女人,一年前他和伏尔泰从紫杉镇的土匪窝里捞出来的这两个女人如今已然面貌一新。尤其是身为福利院院长的產妇,气质的变化堪称翻天覆地,近乎是判若两人。
    “二位……真是变了不少呢。”白髮青年语气复杂的说道。
    “白龙老爷您才是,从巴士下来的那一刻,我们都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是啊,內敛沉稳了好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不愧是当今勇者呢。”
    无论是去年和伏尔泰一起旅行的时候,还是此时此刻,齐格飞的样貌都是用【雾里看】偽装过的,但出於某些执念,不管怎么变他总会保留部分特徵,因此熟悉齐格飞的人比如罗老二和卡塔丽娜依旧能够认出他来。
    不过眼前这两个女人显然不在熟识的范畴里。
    “我的外表应该和过去完全不同才对,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白龙老爷您说哪里话,我们就算认不出您的脸,您背上的盾我们怎么可能忘记呢?”
    齐格飞面色一愣,恍然的笑了笑,原来是因为傻大个的盾啊。
    產妇忽然想起了什么欣喜的说道:“和您一起来的那三位冒险者就是您的巡礼同伴吧,那加上黑钢大人,您的勇者小队就已经齐聚了呢,对了,怎么没看到黑钢大人,他没和您一起来吗?”
    白髮青年身躯一颤,脸上笑意缓缓散去:
    “他们……不是巡礼同伴,我也不是什么勇者,公会那头搞错了。二位叫我齐格鲁德吧,我的队友们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可是白龙大人……”
    “没关係,不管您叫什么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女院长刚要追问,旁边的厨师却已然察觉到了青年情绪的异常,她连忙抓住朋友的手,自己接过话头:
    “齐格鲁德老爷和几位冒险者大人远道而来一定饿坏了吧,不瞒您说我在镇上开了一家餐馆,请各位一定要留下来用餐,让我们略表谢意!维纳,快去让孩子们集合,大家一起去!”
    齐格飞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他现在只想快点去洛斯林德,可忽然他皱起眉头,眼神异样地看向產妇。
    “怎么了吗?”维纳愣了一下。
    齐格飞默然片刻,摇摇头挥去心中莫名升起的不安:
    “没什么,我才发现你和我的一位故人重名。”
    他转头望向窗外的园,自己的三个寄吧队友正和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儼然是没有今天就离开的打算。
    齐格飞嘆了口气。
    算了,正好我也答应了请他们聚餐的。
    “也好,那待会儿就坐我们的巴士一起去吧。”
    …………
    园的草坪上,两个半高的孩子涨红著脸,手脚並用合力將木弓拉了个半开。
    “游侠哥哥你快看,我们拉开了!我们拉开了!”
    “下一步该怎么做呀。”
    罗宾汉笑容温和,一本正经的教学:“真棒,下一步对准目標射击就行了。”
    两个小孩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样就可以了吗?射箭原来那么简单吗?”
    “弓术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武艺,只要有恆心有毅力,谁都可以成为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哦哦哦!”
    两个小孩听得眼冒闪光:
    “那我们这就试试!”
    “这里不行啦,会射到其他小朋友的,我们去那里,那里没有人!”
    一个孩子指著福利院右侧仓库的位置就要拉著小伙伴过去。
    罗宾汉眉毛一挑,驀的迈步拦在两个孩子身前:
    “要不还是下次吧,看那儿,你们的院长妈妈出来了,应该是要集合了。”
    “嗯,好的!”
    两小孩听话的放下木弓,朝女院长跑了过去。
    看著孩子们走远,百相这才扭过头,眼神明灭不定地望著仓库的方向,良久,他忽地低笑出声:
    “倒是,格外聪明。”
    …………
    …………
    黑白食馆。
    宽敞的大厅內,各种香味扑鼻,吹牛打屁的喧譁阵阵,巨型长柄勺从沸腾的锅里捞出熟透的荤蔬杂烩,老练的服务员一手一个托盘杂耍般的装著十几只啤酒杯穿行而过。热闹非凡。
    正如先前眾人在巴士上看到的那样,餐厅的生意红火至极。
    至於为什么会这么火爆,齐格飞简单扫了眼菜单就明白了。
    酱猪肘、肉夹饃、小笼包、牛肉拉麵、过桥米线甚至於做了本土化改造的太阳神跳墙……每种料理的下面还贴心的配了手绘图和注释。
    【太阳神跳墙:太阳神索雷斯闻到也忍不住跳脚的美味。】
    不用说也知道,都是齐格飞曾经跟伏尔泰提到过的热门中菜,看起来是被希尔达一个不漏的给偷学了过去。
    换上主厨装的马脸女人在一旁细心说明:
    “其实刚开业的时候並不是很顺利,森都的居民都无法接受您发明的这些新奇料理,直到去年末餐馆的生意都是不温不火的。”
    “但灯塔和会后,大批工人涌入格林伍德,他们就喜欢新奇的事物,您的料理受到狂热的追捧,餐馆的人气很快就在工人们的口口相传下变得火爆起来。”
    她有些害臊的訕笑:“呃……您不会怪我剽窃吧?”
    齐格飞却没回话,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每张餐桌上都有配备的巨大铁锅,里头浓汤沸滚肉香四溢。
    只见十几个客人一组围著一口锅,边谈天说地,边用大木勺捞取锅里的食物,有捞起肉骨银引的阵阵惊呼,也有清汤绿菜惹来一波鬨笑。
    马脸女人当即说道:“那就是本店的招牌——合菜大锅。老爷,这也是跟您学的。”
    白髮青年默然抿了抿嘴,声音沙哑:“你们就是靠这些撑起福利院的?”
    “倒也不全是,政府的財政补贴也有不少。”
    希尔达虽然谦虚的否认,但语气里难掩自豪。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接著道:
    “对了老爷,还有个孩子也来了格林伍德,您应该还记得,她现在可是我们餐厅的领班,就在楼上我带您去!”
    马脸女人引著眾人上到二层,这里显然做了预留,厅堂內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两大桌丰盛的菜餚和站在中央的少女。
    那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身著一袭棕白相间的连衣裙,腰间繫著一条暗红色围裙,上面刺绣著黑白餐馆的招牌,袖口捲起,露出小臂,头上绑著白色的头巾,一根茶色的麻辫托在肩头,脆生生水灵灵的,完全可以胜任看板娘的职责。
    “啊…呜。”
    然而,她一开口却让小队眾人都愣了一下。
    女孩一边咿咿呀呀著,一边冲大家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灿烂却是个哑巴!
    齐格飞的瞳孔都隱隱颤抖了一下,猛地就回忆了对方的名字:
    “贝拉?”
    “您果然还记得。”女院长笑著解释道:“我们安顿下来后,便將这孩子也一起接了过来,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
    齐格飞张了张嘴,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在紫杉镇时,自己不过是餵了她一瓶墮胎药这孩子却恐惧的朝著自己撅起屁股出卖身体的画面,那时自己曾提出送她去康斯顿城安顿,却被拒绝了。
    “是这样……这孩子也得到了好报。”
    他轻声呢喃,低沉的语气里却辨不出是开心还是悲伤。
    ……
    “乾杯!!!”
    硕大的圆形餐桌边,眾人围坐。
    女骑士率先举起酒杯,亢奋的大喊:
    “敬团结与勇气,我们的小队圆满地完成了委託!!”
    吟游诗人也紧跟著兴冲冲的站起身:
    “敬自由与冒险,我们这一路精彩绝伦的旅程!”
    精灵游侠看了看周围,也配合的高举酒杯:
    “敬美好的未来,我们与孩子们都將迎来新的篇章。”
    马脸女人和產妇也纷纷起身举起木桶杯:
    “敬热情与善良,感谢各位冒险者大人救下了我们的孩子!”
    就连坐隔壁小孩那桌的亚瑞克也抱著果汁领著一眾半精灵孩童走了过来:
    “敬…敬…敬……”
    小屁孩愣是敬了半天却想不出该敬什么,便乾脆闭上眼睛胡乱吼道:
    “敬我们居然还活著!”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
    女院长立刻斥责出声作势要打,其他人则是发出一阵鬨笑。
    贝拉端著一台相机悄咪咪的站到角落,哑姑娘接到店长兼主厨的希尔达的命令,要用这台大价钱购入的相机將接下来眾人举杯相庆的一幕照下来,冲洗成照片掛在餐馆里,既是纪念亦是宣传。
    据说名人光顾过的餐厅生意会越来越火爆,而英雄齐格鲁德光临的餐厅找遍整个奥菲斯都没几家吧!
    少女端起相机,镜头对准了位於主座的白髮骑士。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期待著这场庆功宴的主角给出最后的致辞。
    然而,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青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低垂眼帘失神的望著一个方向。
    “老弟,快举杯,大家都在等你呢!”
    眼前的伏尔泰熊脸焦急,不断伸手在自己眼前晃动。
    “老弟,別发呆了!快说点什么,別让伙伴们失望了!”
    “老弟,老弟誒!”
    然而,无论壮汉如何劝说如何叫喊,青年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始终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脸,宛若祈求。
    终於,伏尔泰缓缓停下叫喊,表情变得很是沮丧:“老弟……”
    就在眾人开始不知所措的时候,白髮骑士忽地有了动作。
    他抓起手边的酒杯,却不起身也无致辞,只是朝著自己眼前的空气微微一举,轻声道:
    “我请你,乾杯。”
    言罢,也不顾眾人惊骇的目光仰头將酒水一饮而尽。
    咚…
    乾涸的木桶杯重重的砸在桌面,齐格飞隨即便抓起另一只酒杯再次痛饮。
    喉结连续鼓动发出低沉的咕嚕声,金色的酒液宛若眼泪般从嘴角溢出滑落,他却恍若不觉。
    咚…
    咚……
    黑白食馆一楼,人们大声喧譁,杯盏相撞,笑声如潮,粗獷的笑语喝骂与酒肉香气交织,沸反盈天。
    黑白食馆二楼,眾人默然站立,鸦雀无声,满桌佳肴无人问津,只有咚咚的沉闷声响迴荡,好似窒息。
    贝拉双手微颤的放下相机,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敢拍照。
    镜头中那个坐在眾人中央的青年旁若无人地重复著拿起木桶杯又放下的动作,机械地把酒水灌进腹腔。
    他分明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话语,可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