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畸形的喝彩一波接一波传入王室包间。
    巴格斯的五爪死死攥紧。
    时至此刻,他终於明白西奇兰信託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举办这场食武祭祭后表演赛,为什么要邀请各界达官显贵,又为什么要给兽王宫发来邀请函,殷切地说什么“强烈希望陛下能亲临观赏。”
    ——就是为了这一幕。
    洛克菲勒,就是想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幕。
    “他们好大的胆子!!”
    芬里尔王子拍案而起。
    他可没遗传他老子的感知缺失症,此刻早已火冒三丈,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回来!你干什么去?”狼王低声呵斥。
    “去阻拦啊!难道就看著他们草菅人命吗?!”
    “你凭什么阻拦?”
    芬里尔脱口而出:“格尔巴尔已经投降了,这群王八蛋视而不见!”
    “他投降了吗?”巴格斯语气冷得像兵:“你看到他【投降】了吗?”
    芬里尔一愣,大脑瞬间像被扣了盆冰水清醒过来。
    他缓了几秒,咬牙反驳:“可,可是……他就是要投降啊!他已经投降了,是个人都应该看得出来!所有人都能看……”
    他忽然噤声。
    就见父亲沉默不语,只是目光幽幽地盯著自己。
    又一次,短短两天之间,他又一次在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父王眼中,看到了刻骨的疲惫与无可奈何。
    一瞬间,芬里尔没来得想起一个人——那位黑袍宰相。
    年初那场灯塔和会上,那位宰相面对奥菲斯使者的倾轧时露出的无力眼神,与此刻的父王竟是如出一辙。
    芬里尔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在房门口停了下来,声音囁嚅:
    “……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沉默依旧,父亲的无言震耳欲聋。
    芬里尔胸口忽地窜上一股怒火,猛地一脚將旁边的酒柜踹的粉碎,接著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窝囊!!”
    狼王收回视线,疲惫地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抬起头。
    就见对面的总裁包间,身材高瘦的洛克菲勒不知何时站到了落地窗前,叼著雪茄,右手托起红酒杯,冲自己轻轻晃了晃——
    狼王瞳孔一缩,寒光毕露。
    “对,就是这样,这才对嘛~”
    洛克菲勒与巴格斯四目相对,满脸笑意:“狗就应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学什么狼叫?”
    即便隔著两层落地窗,即便狼王的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但洛克菲勒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恼怒。
    他就是想看这个,看那颗冷傲的狼头,露出狼狈的败相。
    那滋味,可比手头的红酒妙多了。
    “老总,狼王会不会直接动手啊?”女秘书有些担忧的低声问。
    洛克菲勒却是冷笑出声:“动手?动手打自己的脸吗?”
    斗技场的新规都是狼王亲自製定的。角斗士没能举手投降,也没到场边求助,既然如此,比赛就应该继续!
    现场的达官显贵和九万名看客们负责见证,只要巴格斯出手阻拦,他就是亲手破坏自己的规定,自己抽比蒙政府的脸。
    但若是他忍下来呢?
    哈,那从今天开始,一种全新的“死斗赛”就此诞生!
    而这也意味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洛克菲勒將狼王,將整个比蒙政府辛苦推行了三年的政令,一脚踩碎!
    是的,这场所谓的祭后赛,从一开始,就是专门针对狼王巴格斯的阳谋!
    至于格尔巴尔,谁在乎呢?
    那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谁都行,只不过那头奶牛比较倒霉,恰好撞在枪口上罢了。
    况且自己可是出了十万镑。
    十万镑买一条丰蹄的命,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喝彩声仍在继续。
    洛克菲勒笑著摇了摇头:“这喊得我都饿了。”
    女秘书闻言懂事的询问:“您想吃点什么,我去让餐厅准备。”
    洛克菲勒瞥了眼角斗场,转身,將雪茄在菸灰缸內掐灭:
    “牛排,西冷部位,三分熟,多撒些黑胡椒。”
    ……
    “救人…快救人啊!!”
    观眾席上,牛马不为奴商会的伙伴们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看到血肉模糊的牛老板正在仰著脖子,一边咳血,一边拼命地嘶吼著什么。
    他们听不到,但他们都知道,格尔巴尔在喊救命。
    “都別喊了,別喊了……他已经投降了!”
    “別喊了,你们別喊了!都不许喊了!!”
    然而——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他们的呼救就像是海啸中的一叶孤舟,被淹没地无影无踪。
    终於,一名成员怒不可遏,猛地揪住身边一个正在挥手欢呼的看客,把他摁在地上:
    “我让你別喊了,別喊了!你聋了吗?操你妈!!”
    那观眾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怔住了,脸上狂热的表情散去,愣了一秒,隨即恼羞成怒:
    “你发什么疯?!”
    “我他妈让你闭嘴!”
    “凭什么?那是你爹啊!?”
    “那是我兄弟!!”
    那观眾的表情越发莫名其妙:“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成员脸上的暴怒顿时一滯。
    “你们不也是来看比赛的吗?刚刚那些冒险者打得热闹的时候,你们不也在叫好吗?怎么现在轮到你朋友了,就不许我们欢呼了?”
    话语如刀,直刺胸腔。
    那名成员的脸色缓缓变得煞白,嘴皮子颤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同伴带著哭腔的喊声:
    “不、不好……牛老板撑不住了……”
    角斗场上,被叼在魔犬嘴里的格尔巴尔不知何时垂下了头,面如死灰,眼神已然涣散。
    他死了吗?
    或许还没有,但到这一刻,他和死了已经没什么区別。
    牛马不为奴商会的成员们都曾是奴隶角斗士,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並非遍体鳞伤、血肉淋漓之时。
    也並非命悬狼口,奄奄一息之刻。
    而是现在——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吃了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了……
    有多少奴隶角斗士的求生意志是在这漫天的喝彩中被碾碎的?
    他们是被谁吃掉的?
    魔物?
    谁知道呢?
    场上,巨角魔犬察觉口中的猎物没了动静,有些不满的低吼了几声。
    下顎微微用力,锋锐的牙尖又嵌进肉里几分,血飞溅而出。
    可那奶牛却既不挣扎,也不惨叫,只像个垃圾袋般在口中晃动。
    魔物顿时感觉很扫兴,一甩头,將猎物扔飞出去。
    牛会长的身体向破麻袋一样滚了几圈,最后四肢扭曲地趴在铁门前,仿佛一具千疮百孔的布偶,身下的血迅速浸染,在冰冷的沙地上晕出一朵触目惊心的红。
    铁门后的选手通道內。
    巴斯带著几位冒险者全部挤在门前,与两名斗技场安保僵持不下,爭吵声愈演愈烈。
    “给俺把门打开!”
    “你们不救,我们进去救!滚开,別挡道!!”
    那两名安保却是昂首挺胸,拦在眾人身前半步不退,面无表情地回道:
    “比赛期间,閒杂人等不得入內。”
    一名冒险者气急,指著安保的墨镜臭骂:“你是不是真眼瞎!人都快死了还比赛个屁!?”
    安保不为所动:“格尔巴尔选手没有做出明確的投降手势,也未表达求助意愿,因此我们无权干预比赛。”
    “放你娘的狗屁!”
    “你们也在场边,你们没看到刚才格尔巴尔在往场边逃吗?他就是在求救!是个人都该看得出来吧!!”
    然而,安保静静听完,依旧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冷冷重复:
    “身为安保,我们的职责是维持斗技场秩序,以及在选手做出投降手势后入场救援。”
    “不是,你们他妈……”
    那名冒险者还想爭辩,耳边却陡然炸响一声天雷般的虎啸!
    巴斯鬚髮皆张,全身的虎毛倒竖,两只虎目精光爆射,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俺在说最后一遍——滚开!!”
    两名安保面色一沉,却是非常敬业地又往前顶了一步:
    “各位选手若执意冲场,我们就只能呼叫增援,依法镇压。”
    气氛在这一刻凝滯,双方人马同时闭嘴,不约而同地將手搭向隨身的武器。
    衝突一触即发——
    噠~
    一声清脆的皮鞋声突兀响起,在死寂的通道中拉出长长回音。
    眾人循声看去,只见一道人影健步如飞地越过人群,旁若无人地径直朝铁门走去。
    安保们瞬间都愣住了,因为那人的装扮,他们还以为是其他同事来了。
    直到那人走到眼前,一名安保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拦在那人的身前,伸手一把推在他的胸口。
    那人显然没料到安保敢推自己,一个不留神,竟被推得向后退了半步。
    “比赛期间,閒杂人等不得入內。若是观眾,请从大厅右侧进入观眾席,这里是……”
    这安保还在一本正经地讲述,却没察觉一旁——
    方才还在哈气的虎兄,此刻已是毛髮萎靡,炯炯有神的虎目都缩成了两颗小小的黑豆。
    只见那人低下头,神情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你刚才,是不是攻击我了?”
    安保愣住了。
    “啊?”
    …………
    …………
    角斗场。
    牛会长瘫倒在地,视野昏暗,全身发冷。伤口已然麻木,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这种感觉,倒是令他莫名有些怀念。
    在格尔巴尔三十六年的牛生中,有整整三十三年的时光是在这片斗技场度过的。
    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自己卖身、或被卖进来的奴隶角斗士不同,他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地方,是斗技场繁育角斗士,给两位牛族丰蹄配种的產物。
    出生后没多久,父母就死了。
    他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该如何在角斗中取悦观眾,被灌输著“只要听话肯干,终有一日会获得自由”的教育。
    那真称的上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记忆中,唯一温暖的时光,还要追溯到五六岁的时候。
    当时他年纪还小,不用上场打比赛,最重要的是,当时斗技场里还有个特別照顾的“大哥哥”。
    那个人类比他大十来岁,因为憨憨傻傻,大家都管他叫“傻子”。
    但在格尔巴尔眼里,这个傻子哥哥是唯一对自己好的大人。
    不仅会分零食给自己,还会在休息日带著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
    不过没多久,那个大哥哥就走了。
    並非战死,而是听说被摩恩来的一位貌美如的千金小姐看中,买去做了侍从。
    简直堪称童话一般的结局。
    那一刻,格尔巴尔是真心为这个大哥感到高兴。因为好人最终得到了好报……
    他也幻想著,自己有一天,是否也能被哪位千金小姐买走。
    不过幻想到底是幻想,格尔巴尔没能等来自己的千金小姐,倒是等来了一位贤明的兽王。
    三年前,走出斗技场的那一天,他大哭了一场。
    之后,他在乌尔巴兰摸爬滚打了两年,召集志同道合的伙伴,学习经商的知识,终於组建起属於自己的商会。
    那一刻,格尔巴尔以为,自己的命运真的改变了,於是给商会取名——【牛马不为奴】
    ……可事实证明,自己这样的凡人根本没有反抗命运的资格,面对倾轧而来的强权,只能逆来顺受。
    这就是现实,现实是苍白残酷的,没有童话里的千金小姐,更不会有天神下凡。
    不过——至少自己曾经挣扎过。
    至少还给朋友们留下了一笔钱。
    望著视野中张开的血盆大口,牛会长缓缓闭上眼睛……
    ——轰!!!
    一声巨响,如雷霆劈顶!
    斗技场的铁门轰然炸开,一件硕大的物体径直从选手通道疾飞而出,重重砸在巨角魔犬的嘴筒子上。
    碎牙飞溅,黑血狂飆,魔犬哀嚎一声,整头被打地横飞出去。
    而那物体在空中打著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飞扬!
    欢呼声戛然而止,观眾席一片骚乱。
    “誒,怎么了?”
    “斗技场的门怎么被炸开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了?”
    总裁包间,正优雅切割著牛排的洛克菲勒眉头皱起,放下餐叉。
    那扇铁门可是精钢打造,就是用十架火神机枪一起扫都不可能扫开。
    他用纸巾抹了把嘴,疑惑出声:
    “难不成巴格斯真出手了?”
    “不可能……”
    王室包间,狼王瞳孔收缩,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动態视力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那件飞来的东西別人看不清,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不敢置信,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不可能的……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烟尘散去,那巨大的事物缓缓勾勒出轮廓。
    那是一面大盾。
    通体黑亮,十字成型,插在地上足有一米多高,如同一面城墙凭空竖立在奶牛角斗士的身前!
    ——黑铁十字大盾!!
    哐当!
    茶几侧翻,巴格斯整个人是从座椅上弹起来的。
    纵是刚才怒火攻心也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狼王,在这一刻近乎失態地咆哮出声:
    “是谁在角斗场上!!??”
    ……
    噠~
    崭新的皮靴踏破沙土,漆黑的风衣在风中猎猎……
    格尔巴尔挣扎著睁开眼,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侧经过,伸出一只龙鳞覆盖的手掌,抓住十字大盾,稳稳提起。
    “哟,牛会长。”
    他回过头——
    白头髮,大背头,太阳眼镜架在鼻樑,嘴里还叼著一根奶酪棒。
    “你们商会的业务这么广啊,怎么还打起斗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