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络腮鬍子骑士后,齐格飞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皮纸。
    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被划去的名字,齐格飞找到“罗兰”,提笔將其划掉。
    这是弗雷德里克的那张史页。
    在收回所有权之后,齐格飞检索了对方这半年来的全部信息记录,把他接触过的人挨个叫来谈了一遍。
    简而言之,齐格飞认为这些人里有可能存在弗雷德里克埋下的诡雷。
    可现在,一个个过了一遍,却毫无发现。
    弗雷德里克甚至连自己的心腹都没培养。
    弗老大在掌权期间,並没有对齐格飞留下的班底开刀,唯一真正动手清洗的,只有【浪潮】。
    而且是往死里整。
    如果自己再晚回来几个月,阿道勒的坟头草怕是都该有一人多高了。
    这让齐格飞百思不得其解。
    【浪潮】代表著黑袍宰相在民间的声望与影响力。
    按理说,如果弗雷德里克想牢牢掌握权力,不仅不该剷除【浪潮】,反而应该加紧渗透、扶持才对。
    “难道我想错了……”齐格飞眉头紧皱。
    將皮纸翻面,掌心一拂,浮现出最新的两条记录:
    第一条,正是发给旧都的梅莉,內容正是立刻处理掉【浪潮】话事人阿道勒·特劳恩。
    第二条,则是送给蕾娜的信息——
    “……他肯定会喊你去王都,立刻按我之前说的做。之前说的做……”
    齐格飞轻声念叨著,心绪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弗雷德里克到底跟蕾娜说了什么。
    但从自己发出召集令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
    除了远在无尽海的杨静,所有人都已经赶到王都。
    只有蕾娜,还没出现。
    不仅没来,连回信都没有。
    这不会是个好兆头……
    “蕾娜是【常春藤行动】的魔法顾问,万里赤土的解析进度和法芙娜的龙皮都在她手里,如果她出了问题……”
    齐格飞揉著额角,头疼的厉害。
    那两条指令,都是在比蒙使者覲见时发出的,前后不过五分钟。
    也就是说,几乎是齐格飞现身的同时,弗雷德里克就反应过来並做好了后续部署。
    【浪潮】、【常春藤行动】。
    五分钟,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两张牌近乎锁死。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
    就在齐格飞心中杀意涌动时,门口传来一道笑呵呵的声音。
    “怎么了,在骂谁呢?”
    罗德里克一身王袍,推门而入。
    齐格飞揉著眉心,靠向椅背:“你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
    罗老二浑不在意,大咧咧地扫视了一圈房间,不住地摇头:
    “嘖嘖,你这地方太小了,寒酸,不像话。我准备在金狮堡专门给你建一间宰辅厅,位置在王座之侧,等完工后你就搬过去吧,给朕做个左右手。”
    齐格飞瞥了他一眼,笑道:“不必破费了,你有这份孝心爸爸就满足了。”
    “去你妈的吧!你这狗……算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被占了便宜的罗德里克立刻红了脸,本想破口大骂,可隨即又无趣地摆摆手,拉了张椅子在书案前坐下,直接开口:
    “结晶长者有消息了吗?”
    “没有。”宰相干脆摇头。
    二王子眉毛蹙起:
    “宰相阁下啊,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没有【万里赤土】,这场仗,摩恩不可能贏。”
    齐格飞沉默不语。
    灯塔和会上,奥菲斯帝国主导的不列顛军事联盟议案最终通过。
    联盟条约:一旦成员国遭受魔族或非成员国攻击,所有成员国將自动进入战爭状態。
    而摩恩,不巧被排除在这个军事联盟外。
    “一旦开战,摩恩的对手可不只有比蒙。奥菲斯、洛斯林德、甚至还有奇兰南部的一眾豺狼小国都会趁机来分一杯羹。”
    罗德里克顿了顿,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你我要面对的,是整个奇兰大陆!”
    齐格飞斜眼睨著他,冷笑一声:
    “怎么,你怂了?”
    “这不是怂不怂的事。”二王子看著宰相的眼睛:“明知必败还要去打,是鲁莽且愚蠢的行径。”
    齐格飞眉头一抖:“你有话直说。”
    “你现在不是齐格鲁德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现在,你我的身后是一整个摩恩!我可以帮你,可你也得帮帮我!”
    罗德里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压得屋內的气氛都一滯:
    “像『钢铁公爵號』,还有格林伍德,那种一个人不管不顾去玩命的事,你以后不能做了,也不可以再做了!明白吗?”
    宰相眼神闪烁,沉默良久。
    “总之,没有【万里赤土】,我不会让摩恩打这仗。”
    齐格飞眯起眼,看著罗德里克,语气冰冷:
    “如果,我非要打呢?”
    罗德里克沉默了,和他对视了几秒,低沉开口:
    “悍匪袭杀,使者暴毙。北摩恩一概不知情。”
    “……”
    “………”
    两人互相对视著,长久无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最终,齐格飞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指尖轻点著【傲慢权杖】的杖头,缓缓頷首:
    “行,那再等三天,三天后如果蕾娜依旧没有回音,就按你的想法。”
    罗德里克闻声鬆了口气:
    “嗯,等一切准备充足,再动手也不迟。”
    说著,他提起水壶,自顾自倒了杯茶。
    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安排?”
    “什么怎么安排?”宰相揣著明白装糊涂。
    “就是,你打算怎么处理和我妹妹关係。”
    罗德里克抿著茶,笑意吟吟。
    齐格飞斜了他一眼:
    “还能怎么处理?和你以前做的一样,碾回康斯顿城去,自生自灭。”
    “不不不。”
    罗德里克连忙摆手,指了指桌案:
    “我觉得,她应该和弗雷德里克一样,留在这里,留在你我的眼皮底下。”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这是什么话?长兄如父。马上就要打仗了,南境未必安全,她离我近点,我才好保护她。”
    齐格飞懒得和他扯皮,坚决道:
    “她回康斯顿,没的商量。”
    罗德里克眯了眯眼睛:“那你呢?”
    “又管我什么事?”
    二王子伸手在桌下抹了把,指尖沾了一层灰,露出嫌恶的表情,衝著宰相摇头:
    “你这府邸太老旧,离金狮堡也太远,应该搬过来,我那儿还是蛮大的。”
    齐格飞闻言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操,你他妈好寄吧噁心啊!这么饥渴自己去娶个王妃啊!”
    “哎!说到娶妻生子!”
    二王子竖起一根手指,兴致勃勃道:
    “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趁此机会你把我妹妹娶了吧!”
    齐格飞:“???”
    “那丫头的心思你又不是看不出来,身为王族能遇到一个自己心仪还门当户对的,多不容易?你娶了希德,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打个比蒙什么的,我还得不死心塌地地挺你啊?等以后我当了国王,就让你做……”
    罗德里克说的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但齐格飞已经懒得再听了。
    这王八蛋还没登基呢,就开始琢磨怎么往自己身上套狗链子了。
    “摄政王。”
    齐格飞猛地一愣。
    “什么?”
    罗德里克碧绿的瞳孔满是冷静,再次郑重开口:
    “我让你做摩恩的摄政王。”
    摄政王。
    不同於宰相,这个身份通常只有在主少国疑、帝弱臣强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比如大明万历朝那位张首辅。
    其权力之大,有时甚至可以直接废立君主。
    而罗德里克,显然不是那种需要摄政辅佐的主。
    他说出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他愿意把他最在乎的王权,硬生生劈一半,分给齐格飞。
    “齐格飞,你说要送我一顶王冠,那我就给你我最大的诚意。你我精诚合作一起重振这个国家。”
    齐格飞凝视著罗德里克的神色,確信了一件事。
    这傢伙不是在画饼,他是认真的!
    显然,罗老二是害怕自己打完仗就翻脸不认人,想在此刻就討要一个明確的答覆。
    说起来,最初自己为了安克琳希德的心,还跟她说,要当南境大公来著……
    ……可我他妈的,根本不稀罕这种东西。
    內心冷笑著,齐格飞淡淡点头:
    “行,让所有人都过来吧,我当著你们的面和她谈。”
    …………
    …………
    大概一个小时后,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雷光,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对不起,殿下。齐格飞那个贱逼给我下了咒,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嘿嘿~”
    嘭!
    门被大喇喇地推开,麦克维斯扛著克琳希德满面春光地走了进来。
    可一进门,她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议厅內,此刻已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除了莉莉丝、乔治、波波、法芙娜这样宰相心腹,还有摩恩公行的苏珊,十字军的几位將领,甚至连罗兰和他的妻子、老丈人也已到场。
    可以说,王女阵营的核心人员,此刻几乎全员到齐。
    黑袍宰相与二王子,一左一右坐在书案后。
    一个兜帽遮面,手插袖中,气息阴冷;一个撑著脸颊,目光冷峻。光是坐在那里,就像两座大山,沉沉压迫著空气。
    眾人目光齐齐落在了进门的两人身上。
    麦克维斯神情变幻了片刻,最终轻轻將克琳希德放下,柔声道:
    “小公主,对不住了,这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她默默退到罗兰身旁站好。
    克琳希德环顾满场,身体轻轻颤抖,最终目光停留在书案后的两人身上。
    她已经明白將要发生什么了。
    咬了咬嘴唇,她鼓起勇气开口:
    “哥哥,齐格飞先生——”
    “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就回康斯顿城。”
    齐格飞直接打断。
    “雷光,你负责护送。”
    克琳希德一怔,脸色顿时发白。
    她下意识看向麦克维斯,然而,一直以来有求必应的女骑士,此刻在迎上她目光的一瞬,也是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王女瞬间就明白了。
    如果连雷光也站在了对面,那就意味著,她阵营中的所有人,已经全部倒向了宰相,支持开战的决定。
    克琳希德攥紧粉拳,抬头,声音清晰:
    “齐格飞先生,如果开战——你一定会后悔的。”
    齐格飞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她会全力反对战爭,却没想到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种无稽之谈。
    宰相只是摇了摇头,连反驳都懒得:
    “我会不会后悔,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决定。如果没有別的事,就去收拾行李吧。”
    克琳希德又看向罗德里克:
    “哥哥,您和齐格飞先生在旅途中同行过,您心里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觉得,他现在的状態很不对劲吗?”
    二王子闻声眉头一皱,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您不会明说的。”
    王女冷笑:“您巴不得齐格飞先生一直是这种状態才好!”
    齐格飞目光一沉,语气微凉:“什么叫『这种状態』?”
    “就是拒绝沟通,一意孤行,什么都想自己扛的状態!”
    克琳希德的声音陡然拔高:
    “齐格飞先生,你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做不出理智的判断!这场战爭毫无意义,等你回过神,看到自己亲手造成的牺牲时,到那时候,你才会后悔!”
    齐格飞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有些可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成菩萨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有空担忧那群兽人,不如想想怎么救自家的穷苦百姓吧。”
    “我想救的是你!!”
    克琳希德忽然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全场一怔。
    齐格飞抬起视线,就见女孩泪流满面,身体颤抖,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哽咽:
    “那种魔法一旦投放,这个世界会怎么看您……您是勇者啊……您的伙伴会怎么看您……您救了那么多人……可谁能来救你……谁来救你……谁来……”
    克琳希德又扭头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小姐……你就打算这么看著吗?”
    变形怪莉莉丝闻言面色一怔,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王女又急切地扫视全场,目光一个个掠过波波、乔治、罗兰……
    “你们呢?!就要眼睁睁看著他一条道黑到底吗?!”
    “说够了没有?”
    齐格飞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雷光,带你家公主走。”
    “齐格飞先生——!”
    “这是在吵什么呢?”
    忽然,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插入议厅。
    哗啦!
    窗户被风推开。
    凉意夹著风声捲入闷热的室內,一名戴著硕大巫师帽的灰发少女,骑著扫把轻盈停在窗边,两只苍蓝的眼眸里满是灵动。
    “本小姐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