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滩头。
    布满魔法陷阱与地刺的沙滩空空荡荡,前方的浅海不见一艘登陆艇靠近。摩恩精心布设的防线无人光顾,显得既冷清又滑稽。
    海门营地,瞭望塔上。
    隆梅尔端著单筒望远镜眺望远方,从这里能清晰的看见整个海上战场的战局。
    赤帆舰队后翼升烟,白沙舰队四处起火,整体已趋溃散。
    而铁锚舰队……
    “哎,果然没那么容易呀~”
    他放下望远镜,低嘆了口气,嘱咐道:
    “传信,邪马台舰队立刻开始撤离,派两队快艇掩护,务必突围。”
    是的,铁锚国並没有按照计划的预想,抢滩登陆衝击防线。
    而是在海上调转全舰船头,翼型铺开,朝著西侧的赤帆联合匯拢过去。
    儼然,是要帮助赤帆合围骚扰他们运输船的邪马台舰队。
    这就是隆梅尔战术中最大的一个漏洞,也是罗德里克担忧的地方。
    拖一支,打一支,到此为止都没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最后的“防一支”上。
    这套战术的成立太过理想化。全仰赖与敌人愿不愿意照著剧本走,尤其建立在“铁锚国不会联手赤帆”这个前提上。
    一旦人家放下过往的矛盾和成见,合作对抗摩恩,这套战术就运转不起来了。
    海盗们虽然纪律鬆散,但他们不是白痴,能在这片无法之地称王称霸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铁锚国王显然看出了摩恩的意图,他寧可去捞赤帆一把,也不愿一个人撞隆梅尔的枪口。
    不过,隆梅尔当然早有预案。
    他的部署决定了无论战术是否成立,战略目的都能达成!
    冰海上將在海域上的战力堪比半个超凡,如果铁锚国选择救援白沙议会,即便能成功,也必然损失惨重,失去大部分威胁。
    而若铁锚国选择援助赤帆联合,那么这段时间,足以让杨静將整个白沙舰队连根拔起!
    摩恩的防线,挡不住三家联手。
    但若只剩两家,一海一陆,就足够撑起这场仗了。
    莫说两个月,守他个一年半载都绰绰有余。
    然而眼下看来,铁锚国王选择第二条路,毕竟——谁都不想和冰海上將硬碰硬。
    而如此一来……
    隆梅尔望著西南方向,被两大海盗舰队缓缓合围的那十艘可怜巴巴的邪马台舰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他心里也是有点愧疚。
    虽然是小是小了些,战力也很有限,但邪马台也算是摩恩此战唯一的盟友国了。
    就这么把人家卖了,终究说不过去。
    不过撤退的指示他已经下了,也派了几队快艇尝试接应,至於能不能把人捞出来……
    呃……估计是挺悬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战爭就是如此,想胜利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在北线,是被罗德里克充做诱饵的弗伦斯堡。
    而在这里,便是被隆美尔当成弃子的邪马台人。
    他想著,重新抬起望远镜观察战局,可这一眼,瞳孔却倏然紧缩!
    只见东南方向,本应该在对白沙舰队实施战术打击的冰战舰,已然调转船头,放弃了濒临崩溃的白沙旗舰,竟无故朝著西面全速驶去!
    “她在搞什么?”
    隆梅尔一时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皮。
    呆滯了良久,他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几乎是低吼出声:
    “她在搞什么!她他妈的要干什么!开什么玩笑,这个娘们到底什么意思?!传信!给我传信!”
    冰號,舰桥。
    杨静盯著手册上一条条飞快跳出的军令和质问,黛眉微皱,旋即果断將其合拢。
    清冷的视线投向远处被团团围困的邪马台舰队。
    身为漫游者,杨静和齐格飞有一个很大的区別:
    后者至今为止,几乎没为自己做过一件事。他的每个决定,每场战斗,都是为別人奔波。但杨静不同,自从来到奇兰之后,除了协助齐格飞外,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在自我提升上。
    对於女人而言,防线顶的顶不住那是次要的。
    这群邪马台人身上,掛鉤著一个重要的隱藏任务。而且在收復了海载巨鯨的现在,这些人完全可以进入大黑的体內生活,成为她往后征战其他血管的私人武装。
    而在为人处世这方面,两人的差別则更大——
    齐老板骨子里对於工具人和陌生人那是没有半点温度的。罗伊、阿道勒以及那些被烧死在大火里旧都平民,这些敬仰他、为他卖命的人,一旦没了价值或生出其他的心思,齐格飞就能毫不犹豫地捨弃。
    而杨静却做不到。
    这个女人的中二里天生带著一股子侠气,对无辜者总保留著一点基本的同理与担当。
    哪怕宇都宫宗严只是个便宜的父亲npc,但他赠与了她【丛云】,带著部族义无反顾地参战支援。
    这些人,杨老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看著他们被捨弃。
    海水震盪,鯨歌长鸣。
    黑鯨载著战舰全速挺进!
    …………
    “操!操!操!!!”
    瞭望塔上,隆梅尔望著彻底失控冰號,目眥欲裂。
    “怎么他妈会有这种人?罗德里克给我的部队就他妈是这种人??这仗怎么打?这还打你妈个逼啊!!!”
    他一脚踹烂破旧的木凳,脸色苍白。
    从佣兵团长到正规军官,隆梅尔从未遇到过这种无法无天的下属,如山的军令竟然被如此赤裸裸地无视。
    在关键的战役中,无视指挥官的命令;於胜利在望的前夕,私自变更作战计划——
    这已经不是违不违纪的问题……
    这他妈和譁变有什么区別!?
    “拿笔来,笔给我!!”
    隆梅尔怒吼著,从副官手中一把抢过钢笔和史页,提笔就要把此刻的事全部上报。
    啪!
    黄铜笔尖应声折断,墨水飞溅,在史页上洇出一圈圈晕染的黑斑。
    他站在风中,眼角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却终究没有写下一个字。
    “长官……”副官低声试探。
    隆梅尔深吸一口气,將史页塞回副官怀里,压著怒火咬牙道:
    “我他妈……事后再参她!现在,传信!调整部署,给我重排整个防线!!”
    隨即,警铃响彻海门营地,整座阵地陷入骚乱。
    的確,杨静的擅自行动確实有问题。
    可隆梅尔就没有任何过失吗?
    也未必。
    这位佣兵团长太自信,他小看了这群海盗,或者说,他高估了他自己。
    作为拜兰大公的座上宾,早年他多次跟隨南境领邦军在南国千岛横扫匪寇。
    那时的战况几乎都是碾压性的顺风局——许多战斗根本还未开打,一听拜兰军要来,敌人就早已鸟兽散。甚至还有一些小国主动贿赂他,请他出手打击竞爭对手。
    正是这些经歷,让隆梅尔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错误认知:无尽海的匪徒,是不可能联合起来的。
    而过去数十年中,確实也从未出现过类似如今这样三大海盗势力联合进攻摩恩的局面。
    在隆梅尔看来,那是拜兰军的威慑力使然,也是海盗们彼此倾轧所致。
    但他错了。
    佣兵忽略了一个关键的、决定性的因素——
    在北方的钢铁雄师,南方的海盗匪潮之间,摩恩岿然不动,是因为彼时的王国有一个人,叫做:
    伏尔泰。
    他死后,摩恩再无城墙!
    不过,说到底,无论是杨静的自我中心,还是隆梅尔的自信失策,这些都不是南线战局濒临失控的根本原因。
    一个赶鸭子上架的草根军官,一个满脑子只有利益的天外来客,你不能指望他多么了解摩恩,更不能指望她真给摩恩卖命,这二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倾尽所能了。
    北线有黄金王子统领全军,西线有黑袍宰相坐镇大局。
    那么南线呢?
    这片海上战场,真正的缺口、最大的漏洞到底是什么?
    ——一个足以为全盘兜底、真正意义上的將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