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钢笔在纸面上猛地一划,留下一道刀刻般的蓝黑墨跡,溅开细密的墨点。
    金凯德驀然抬头,方框眼镜下是一双乌青浮肿的眼圈,写满疲惫的脸此刻全是骇然。
    “伊索死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是真的!”
    秘书同样气息急促,面色凝重之极:
    “刚刚收到的特工来报,前天伊索亲自出马去追杀芬里尔后,到现在都了无音讯。可今天一早,芬里尔又若无其事地带狼群在平原上肆虐,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金凯德愣在原地,嘴张了半天,喉咙像被堵死般吐不出一个字。
    “神血圣殿估计也坐实了消息。凯撒神庙那边已经乱成一团,祭祀们哭的哭,逃的逃,城里全乱了!”
    若说狼王的死,是一颗重磅炸弹,炸碎了无数比蒙人的当下;
    那么伊索的陨落,便是堪比天崩地裂了,足以毁灭比蒙兽人的未来。
    那影响,不亚於尤里乌斯骤然驾崩於奥菲斯帝国。伊索这一死,比蒙可以说是约等於全境沦陷了。
    金凯德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神都有些失焦。
    太快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自从芬里尔出逃,到腐病蔓延,再到特效药问世,狼群捣毁神庙,巴固战死、摩恩入局,直至如今——伊索大萨满殞落,神血圣殿濒临崩溃。
    这一环接著一环的攻势迅捷得如同雷霆一般,叫比蒙新政府与军情六处全然来不及应对。
    从这场內乱开始至今甚至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摩恩的军力甚至都没有正式下场,霸占了西奇兰草原的古老兽人国度便已几近覆灭。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手段——
    一个黑袍宰相,竟將半个奇兰压得难以喘息……
    金凯德抹了一把脸,努力镇住心神,声音沙哑急迫:
    “兽王宫那里现在是谁在管事,如果狼族兵临城下,能守多久?”
    秘书一脸苦涩:“別说守了,现在乌尔巴兰城內人人自危,已经有不少人家准备好鲜铺路,迎接狼群进城了。”
    “哦对了,您看看这个……”
    说著,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隨身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剪报递上。
    那是过去半年间《真实报》的头版头条,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来自摩恩的怪物在东部祷洗所现身】
    【面目可憎的食人恶狼向东南第三兽道挺进】
    【卑鄙无耻的卖国贼进入阿尔泰!】
    【芬里尔占领木伦】
    【芬里尔王子殿下接近乌尔汗】
    【至高无上的比蒙兽王,不日將抵达他忠实的乌尔巴兰!!!】
    金凯德盯著那一行行醒目的大字,只觉额角青筋直跳,却也是有心无力。
    这半年来,乌尔巴兰的报社连轴转,头条跟著狼群的脚步日復一日地翻新,验证了那句“翻脸比翻书还快”。
    而军情六处早已焦头烂额,將全部精力都耗在转移人才与资產上,哪还有余力去压制舆论。
    隨著报社內的帝国股东一个个撤回国內,留下的比蒙人自然不可能继续昧著良心唱反调。就算不为职业前途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小命著想。
    “组长,无论如何我们今天必须撤离。”秘书神情凝重:“摩恩军队已经开始行动了。再拖下去,一旦被围城,我们连走的机会都没有。”
    金凯德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偌大的乌尔巴兰,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內搬空。剩下的產业与资產,註定只能便宜摩恩人了。
    他心底真正无法释怀的,是另一件事。
    巴固前脚战死,摩恩后脚便藉机进军比蒙,这与狼族一唱一和,分明是早有预谋。按理说,帝国本应趁势调动集团军与之制衡。
    可眼看整个比蒙都要让摩恩人给吃下了,议会那边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便忌惮【万里赤土】,难道奥菲斯真的打算连在西奇兰的利益和主权一併放弃吗?
    要知道,乌尔巴兰掌握在谁手里,直接决定环大陆铁道西线的所有权。而【钢铁之蛇】的工程距离竣工仅剩不到一年。这个关头,帝国全面撤出比蒙,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归根究底,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允许。
    “嘶~难道是……”
    忽地,一道电光闪过脑海,金凯德心头一震不禁呢喃出声:
    “罗德里克?”
    有这个可能!
    摩恩可不止有个一个黑袍宰相,还有一个黄金国王呢。
    以那个罗德里克在外交上的手段,不可能眼看著齐格飞在比蒙大杀四方,自己却毫无动作。
    莫非是已经做好了什么利益交换?
    “组长?”
    秘书见他久久沉思,忍不住出声催促。
    金凯德回过神,长吐一口气。
    “行,听你的。”
    他一把拎起椅背上的风衣,乾脆利落道:
    “通知下去,除了驻比蒙大使馆的人,其余情报人员今日起全面撤离乌尔巴兰。”
    秘书面露喜色,立正应道:“是!”
    “这栋大厦里的资料全数销毁。我还有些事要確认,先走一步。”金凯德又补了一句,隨即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披上大衣,拉开那道沉重的铁柵门进入电梯,按下一层按钮。
    上方的楼层数字从左至右依次亮起,最终停在“1”,微微闪烁两下。
    柵栏门嘎地一声拉开。
    金凯德走出电梯,前厅內已空荡荡的。西奇兰信託的员工几乎都已撤离,皮鞋踩在瓷砖上,声音在空旷里久久迴荡。
    “得让鹰族、虎族继续撑下去,哪怕只拖一点时间……”
    他脑中思绪飞转,冷静地盘算著下一步。
    “反正芬里尔一旦重登王位,必然要是要清洗利齿八旗的,再保著他们也没有其他意义了。”
    推开公司的旋转门,一股腥甜浓烈的血味猛地扑面而来。金凯德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咳咳!什么东西?!”
    他抬眼望去,目之所及,自家信託大厦前的广场上,停著一辆棕红色的豪华加长车。
    更远处的街道,两侧的路灯上掛著整齐的红色圈,地面则铺满了新鲜的瓣。正如秘书所说,乌尔巴兰的民眾已经开始准备迎接他们的兽王归来。
    那本该是一副勃勃生机、喜气洋洋的景象才对,却不知为什么,街上却寂静得骇人。
    按理说此时应该正值黄昏,是信託大厦所矗立的这条商业街最为繁忙的时刻。
    金凯德怔了怔,心头忽然一紧——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座车,应该是黑色的才对。
    猛地抬头。
    天幕是血色的,太阳也是血色的,整座城市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沉重的血色滤镜,红得压抑,红得刺眼。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弥散。
    咕嚕——
    一阵黏腻的蠕动声自天边传来,像是肠胃翻搅,又混杂著巨大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麻。
    “不对劲……”
    特工的直觉让金凯德浑身汗毛竖起,他快步走到门口的安保室,拍著窗喊:“老杜邦!外头到底怎么了!?”
    安保是西奇兰信託中,少数会招聘兽人的岗位,也是为数不多没有撤出乌尔巴兰的职员。
    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安保室里,那张熟悉的转椅上,不见一贯忠诚可靠的老犬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黄毛大狗蹲在上头,歪歪扭扭套著一身宽大的藏青制服。
    它见到金凯德,立刻挺直脊背,昂首挺胸,学著人类的姿態喊道:
    “汪汪!呜——汪!!”
    金凯德眨了眨眼,眼镜滑到半边鼻樑,身体下意识退了两步,嘴唇发颤,低声喃喃:
    “这……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