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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锐的舰首破浪而行,雪白浪层层盪开。伴隨几声悠长空灵的鯨歌,海载巨鯨大黑驮著“冰號”,缓缓驶入海刃环礁的港口。
    沉重的船锚坠入海底,铁链譁然作响。舱门开启,嘈杂声传来。
    “走!快走!”
    “別想耍样!”
    数十名蓬头垢面的海盗被水手们用铁链押解上岸,一个个神色麻木,眼底儘是死灰。
    甲板之上,杨静一身雪白军装,居高临下地注视著这一幕。
    不多时,远处传来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一辆陨石灰涂装的重型越野呼啸驶来,漂移划出一个利落的“u”形弧线,在港口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一只勒著银扣皮带的啤酒肚率先从里头顶了出来。
    隨即才是一身白大褂,修剪整齐的红鬍子,以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
    这人扫视四周,抬头与船上的杨静对视,隨即笑著举起独臂招呼:“星梅女士,麻烦您了!”
    杨静望著容貌再度大变的弗雷德里克,眉梢微挑。
    也不知是海鲜太好吃了,还是他刻意为之,总之这大半年,她每次见到这位摩恩大王子的模样都不一样,如今甚至隱隱有著要往大胃袋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若不是那身固定白大褂和红鬍子,杨静都快认不出这傢伙了。
    她利落地从船头跃下,步伐稳健地走上前:
    “总共四十三个。六个b级,一个a级,全都统一价算,一个人头一万镑。”
    弗雷德里克闻言只是笑笑,抬手一挥。
    隨行的两名佣兵立刻从越野后备箱提出八个皮箱,放在杨静脚边。箱盖一掀,成沓印著尤里乌斯头像的百镑纸钞整齐码放,散发出纸张与墨油交织的诱人气息。
    四周的水手不由吞了吞口水。
    不愧是吞併了白沙议会全部资產的刀锋大厅,果然是富得流油,在无尽海最不值钱的人命,竟然能卖到这个价钱。
    若是这买卖能换成自家来做……
    念头才起,那红鬍子的目光忽地转来。灰扑扑的眸子透过厚重镜片直盯著这边,他抬起手,笑著指了指人群,嘴唇翕动:
    “那几个,能一起算给我吗?”
    几名水手顿时嚇得亡魂皆冒,心底那点贪慾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一个个玩命似的摇头,惊恐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杨静,几乎要跪下来了。
    杨静只觉得一股股火辣辣的视线扎在脸上,刺脸颊生疼。
    “不行,我有用。”
    水手们闻言如释重负,连连点头。一个个眼泪汪汪,就差高举双手,原地蹦跳高喊“恩情”了。
    如你所见,这大半年,杨静都在和弗雷德里克合作。后者出钱出力,提供后勤支持;前者负责海上抓捕实验样本。
    弗老大当然不是不能亲自动手,只是他身份敏感,不宜拋头露面。
    刀锋大厅虽在前次大战中站在摩恩一方,但想在无尽海立足,就绝不能和摩恩彻底绑死。
    再怎么强势,也不过是这片海上的一方霸主。若真与奥菲斯帝国正面对上,东裂谷公司的钢铁舰队足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弗雷德里克是打算把无尽海打造成给摩恩王国兜底的退路,自然不会犯这种立场性的错误。
    为掩人耳目,他甚至时常命令手下去抢劫摩恩的商船。
    也因此,得罪人的活计自然都落在杨静身上。
    这位凶名赫赫的“冰海上將”可不需要顾忌那么多,谁都知道她背靠摩恩面朝天,是黑袍宰相的心腹宠臣。
    “好吧。”
    弗雷德里克点点头,目光在那群被锁著的海盗身上扫过,面色略显不愉:“这次的样本比上回还少。这点人用不了多久啊,就不能挑些规模大点的海盗团下手吗?”
    杨静额角微微一抽,冷声道:
    “原本有八十多个,大半拒捕,当场反抗。剩下的在路上自杀。能活著押回来的,就这几个。”
    大王子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杨静在心底忍不住吐槽出声。
    不论职阶高地,一个人头一万镑,听上去是一笔相当有赚头的买卖。
    杨静本来就是打劫海盗的海盗,平日只劫財杀人,如今改成“人財双收”,一开始確实心动,以为这是弗雷德里克看在自己人的份上,开的友情价。
    可现在她发誓——那他妈都是血汗钱,一分都不带多挣的!
    起初几趟,杨静確实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好景不长,她干起人口贩卖的消息便不脛而走,传遍海上。
    所有人都知道——“冰海上將”开始给“红鬍子”效命,凡是被她俘虏的,全都被拖去了海刃环礁。
    於是从那以后,海盗们一见“冰號”的旗帜,不是拼死逃窜,就是红眼反扑。
    能战的战,不能战的自爆。就算不幸被俘,也要在押送途中想尽办法自尽,爭取在被送到海刃环礁前死掉。
    杨静的损失隨之直线飆升,每场海战都要蒙受大量人力物力的损失。
    最要命的是,她打劫海盗的真正目的,本是为了搜集奇兰血管的奇珍异宝,金钱反倒是其次。
    可如今,海盗们见她跟见了鬼一样,不是烧船毁货,就是跳海自沉,让她的主要收入彻底都受了影响。
    搞到最后財务一结算,弗老大给的那点钱竟然是堪堪够上成本,竟恰到好处地刚好抵掉成本。
    发完粮餉、补充人员,一分钱都剩不下,完美詮释了海上赚钱海上,一分別想带回家。
    杨静也不是傻子,到了这份上,她当然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让这死胖子给算计了!免费给人当了大半年的苦力!!
    若不是这货姑且还算是自己人,她是真想把那大胃袋给一拳打爆。
    “这是最后一批了,这活以后你找別人去吧。”
    她冷冷甩下一句,扭头便要离去。
    弗雷德里克却不恼,笑眯眯地推了推眼镜:
    “感激不尽,【万里赤土】的核心术式解析基本也已经完成了。”
    刚转过身的杨静驀的一怔,面色颇为愕然:“完成了?”
    “百分之八十的进度,也是多亏了星梅女士这些日子送来的大量样本。”
    杨静眨了眨眼,心头的火气竟微微一顿。
    她忽然觉得这工作似乎也不是那么坑爹。
    “还需要多少样本才能彻底完成?”她顺口问道。
    弗雷德里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宛若早有腹稿似的开口便道:
    “普通的样本已经足够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能多找一些兽人样本送来。”
    “兽人?”
    “对,而且最好是神血含量更高的利齿八旗!”
    大王子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他们的体质远超人类,能承受更极端的实验。而且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比蒙兽人即便死后,体內依然有部分组织保持高度活性。这完全不符合生理常识。按理,这种现象只会出现在超凡者遗骸或古龙身上。可几乎所有比蒙兽人都具备这种特徵!我怀疑,那些仍然活跃的组织正是他们口中流传的『神血』!”
    他目光灼灼,越说越兴奋,压抑不住地前倾身子,看得杨静只觉浑身发毛。
    “所以我尝试提炼神血。我把齐格送来的那些豹人放进焚烤炉,想通过高温蒸发掉体液,看看能否留下纯粹的神血……不过失败了几次。接下来我准备——”
    “够了!”
    一向清冷淡漠的杨老板,面色难看地打断对方愈发激烈的话头。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这胖子一眼,疲惫道:“我会帮你留意的。”
    “噢……好吧。”
    被打断了研究介绍的弗老大显得很是沮丧,大胃袋都垂了下来。
    他低头摆弄了下衣摆,忽然又想起什么,抬眼笑道:
    “对了,星梅女士。您的史页能给我一张吗?方便联络。”
    漫游手册与漫游手册之间可以直接传信,但史页却只能与它来源的那本手册互相传信。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的通信,全是借著齐格飞的史页中转的。
    杨静闻声沉吟,目光凝在弗雷德里克那张人畜无害的胖脸上,有些犹豫不定。
    这胖子的危险性她非常清楚,甚至比齐格飞知道还早些。
    早在齐格飞还没成为漫游者的时候,也就是杨静刚来摩恩的那会儿,得到的任务就是两个——
    辅佐罗德里克,以及干掉弗雷德里克。
    这是史官夏儂亲下的任务,直到今天为止,这条任务仍旧在她手册上没有消失。
    意味很明显,史官们依旧觉得这个男人极其危险,是一旦失控,就要立刻除掉的对象。
    对於这种人,杨静实在不想让他接触更多关係漫游者的秘密。
    察觉到她的犹豫,弗雷德里克笑著打圆场: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不勉强。”
    杨静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深蓝色封皮的漫游手册在她掌心浮现,她从中撕下一页,递到对方手里。
    史页有定位的功能,若是哪天弗雷德里克真整出什么么蛾子来,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找到他,做出应对。
    弗雷德里克接过史页,神情平常,折好塞进口袋,只轻描淡写地道了声谢。
    “星梅女士,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方便的话,留下共进晚餐吧。”
    “不必,有事。”杨静拒绝乾脆。
    这倒不是託词。她確实有急事要去趟邪马台岛,关係到这半年间她一直在调查的事。
    弗雷德里克闻言点头,也不多言。两人就此分別。
    “冰號”再度启航,鯨歌悠远,浪翻涌,巨舰缓缓驶离海刃环礁。
    那些被铁链束缚的海盗俘虏,则被佣兵押上卡车,送往刀锋大厅的监牢。
    弗雷德里克回到越野车里,拉上车门,沉默地靠在座椅上。
    他从兜里掏出杨静的那张史页,又取出齐格飞那张,从两边膝盖摊开,翻来覆去地比对起来。
    “质地相同,功能上也没什么分別……制式的吗?可为什么封皮的顏色不一样?有什么含义吗?”
    天才眉头微皱,镜片后的灰眸闪烁著若有所思的光。
    驾驶座上的梅莉这时回头:
    “殿下,按您的吩咐,星梅的身世已经彻底调查过一遍了。”
    大王子没有立刻回应,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个宇都宫星梅,確实是邪马台国宇都宫家的长女,不过是庶出。幼年便被送往摩恩,在王都长大。直到525年之前,她都只是普通平民。而宰相阁下——是在526年初春,才投身克琳希德殿下麾下。”
    她顿了顿,低沉道:“您猜得没错,这两位神秘客,是先后来到摩恩,分別辅佐两位殿下的。”
    弗雷德里克眯起眼,指尖轻敲膝盖:
    “为什么两人一开始选择的阵营会不一样呢?”
    “或许……他们原本互不相识?”梅莉犹豫著答。
    “不会。”
    大王子断然否决,语气篤定:
    “若是不认识,绝不可能在阵营对立的情况下忽然联手。星梅在南境前一直是罗迪的人,却在康斯顿突兀倒戈,加入了希德的阵营。原因绝不是希德本人,而是齐格的出现——他改变了她的计划。”
    他语声渐低,眼神深沉:“但说到底,他们为什么要帮摩恩?”
    视线落在那两张史页上,弗雷德里克的眉心越拧越紧。
    要说如今的齐格是继承了伏尔泰的遗志,可在当时,他和伏尔泰根本素不相识。更別提星梅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帮助摩恩……
    “殿下,您是怀疑他们別有用心?”梅莉小声问道,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语气中的迟疑。
    大王子缓缓摇头。
    沉吟许久,他忽然斟酌著开口:
    “你说……齐格与星梅这些神秘客,会不会背后都有同一个组织在指挥?一个结构庞大、运作精密的体系,在暗中给他们下达任务?协助摩恩,只是他们的一个指令?”
    “什……什么?”
    “只是猜想。”
    “您为什么突然要去探究这些?”
    梅莉不是很理解,不论目的为何,那两人对摩恩的帮助都是確凿无疑的,真的有必要刨根问底吗?
    弗雷德里克挑了挑眉毛,淡淡吐出两个字:
    “好奇。”
    “……”
    梅莉也是相当聪明的人,只是面对这位殿下,却常常感到自己的思路完全跟不上。
    又思忖了半晌,没什么头绪的弗雷德里克终是收起两张史页,靠回椅背,语气平静:
    “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