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裴云箏睁开眼睛,发现男人已经坐在帐內的桌案前,盯著摊开在面前的地形图,在思考如何一举歼灭敌人的对策了。
    她瞥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起身下床。
    裴云箏穿戴整齐后,走到宇文拓跟前轻声问,“王爷,昨晚后来怎么样了?铁柱是不是去向南昭通风报信了?南昭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她昨晚原本是配合宇文拓的计划,在床上装睡的。
    结果装著装著,竟然真的睡著了。
    宇文拓抬眼,看向趴在他桌案前的人儿,心情不错地勾起唇角,“昨晚计划很顺利,我们不仅除了铁柱这个南昭奸细,还诱杀了南荣枫的义子流光。”
    裴云箏顿时也面露喜色,“我听说南荣枫十分器重他的义子,杀了流光,等於是斩断了南荣枫的左膀右臂。”
    “没错,算算时间,南昭军营里那染上鼠疫的將士们按照任太医那个方子也喝了好几日的药了,药效也是时候发作了。”
    …………
    南昭,军营。
    “將军!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由於流光彻夜未归,南荣枫也是一夜未眠,他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尽。
    此时,见军医又是一副著急忙慌的表情,他的情绪当场爆发,“什么不好了?你为何天天不好?你是军医,在治病之前先治治自己的脑子吧!不好不好,我看你的脑子最不好!”
    军医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敢有怨言,只能憋屈地点头,“將军骂得对!是我不好!”
    南荣枫完全不想搭理他,语气里儘是不耐烦,“知道就滚出去!別在本將面前碍眼!”
    军医並没有走,看著他怒气腾腾的表情,一咬牙,直接说道,“將军,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稟告您!那些染上鼠疫的將士,他们出事了!”
    南荣枫右眼皮重重跳了两跳,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目光紧紧盯著军医,沉声追问,“他们怎么了?”
    军医回道,“今日一大早,他们、他们就上吐下泻全身抽搐,甚至有几个症状严重的已经死了。”
    “什么?”
    南荣枫猛地一下子站起身,还没说话,胸膛便剧烈起伏,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何如此?”
    军医对上他阴沉的目光,后脖颈莫名发凉,“我也不知道,根本检查不出病因。將军这次鼠疫实在诡异得很,为了防止其他人被感染上鼠疫,我建议將那些重症病人全部集中起来,儘快烧死他们!”
    染上鼠疫后,这些病人就成了会呼吸的病源,只要有人接触过他们,就有可能被传染上鼠疫。
    南荣枫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那些染上鼠疫的人若是不能被治癒,就会成为他们的拖累。
    这些病患不仅无法上战场,还需要分出人手去照顾他们,实在麻烦得很。
    但是先前,铁柱將治疗鼠疫的方子送来后,军医为了稳住病患的心,便告诉那些病患,他们有方子能治好所有人。
    当时军中患病的將士们都很激动,治疗的时候也十分配合。
    可是,如今那些病患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性命垂危。
    在这种情况下,南荣枫要是下令烧死那些重症病患,只怕会引起將士们的逆反心理。
    军医静默片刻,在心里斟酌了下,再次开口,“將军,这个时候要是烧死那些病患,怕是军中会引起骚动。”
    “本將看谁敢?”南荣枫现在脑子里还在想流光和铁柱的事,这些病症之人对他来说本就已经毫无价值,“他们就算是被烧死,本將也会给他们记头等军功,等打败大夏,本將回都城后,自然会替他们向王上討封赏!若是有人敢挑起骚动,就当场处死!”
    说完,他见军医还站在原地,手臂一抬,直接赶人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把那些累赘全部烧死!”
    军医道,“那些將士都是练家子,我们军医营里都是大夫,怕是降不住他们。”
    “这有何难,本將让流光、……”南荣枫一时间说顺了嘴,想到流光还没有回来,又改口道,“本將找两个副將协助你们,谁敢闹事,就地斩杀!”
    “是!”
    军医离开帅帐,带著南荣枫派给他的两名副將一起回到军医营。
    当他们將南荣枫的意思传达给在场的人后,军医们脸上不由露出震惊之色,“这种时候怎么能把重症病患全部烧死呢?如果真这么做了,將士们心里会怎么想?”
    “是啊,不能烧死他们!医者父母心,我们绝对不能放弃这些病患!”
    “他们都是南昭的儿郎,他们家中有父母有妻儿,所有人都在等著他们打胜仗回去与亲人团聚,我们不能这么做!”
    副將听著他们七嘴八舌的话,厉声开口,“將军已经下令,染疫者一律焚杀,若有违背军令者,军法处置!”
    “可是,那些病患都是与你们同生共死的兄弟,况且他们尚有一线生机,绝不能……”
    噌!
    其中一名副將懒得听这帮军医老头嘮叨个没完,拔出腰间佩刀,抵在军医的脖子上,“我看谁还敢废话?”
    刀刃折射出来的寒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军医们终於都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两名副將见他们总算老实了,手一抬,对著身后的士兵道,“立刻清场!”
    这段时间,为了方便查看重症病人的病情,军医便在军医营旁边的一大块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
    他们把所有重症將士都移到这里。
    现如今倒是方便了南荣枫派人直接將这些人烧死。
    等副將把所有军医都赶出军医营后,他们抬手指了指躺在帐篷下的重症病患,示意身后的士兵可以动手了。
    於是,那些士兵便绕著帐篷倒下火油。
    躺在那里的重症病患只是病了,並不是死了,他们闻到火油的刺鼻气味,连忙挣扎著从地铺上爬起来。
    这个帐篷只是遮住了头顶,四面露风,因此这些病患坐起来之后,就能看到士兵正在帐篷四周倒火油。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想活活將我们烧死吗?”
    “將军呢?我们要见將军,向他揭发你们的恶行!”
    “对,大家不要怕,我们去请將军给我们主持公道!”
    “咱们会染上鼠疫,都是因为將军决策错误,是他想用鼠疫谋害大夏军队,结果反而害了我们!我们还没有向將军討个说法,你们竟敢烧死我们?”
    “走!大家一起去找將军!我就不信,將军会看著你们为所欲为!”
    为首的副將看著这些病患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去找將军,当场冷嗤一声,“你们省省吧!我们就是奉將军之命来的!鼠疫根本治不了,你们死定了!既然註定要死,就別拖累南昭大军!你们也不希望咱们输给大夏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將军居然要放弃我们,想用火油烧死我们?不!我不相信!將军前几日还说过,已经找到治疗鼠疫的方子,说我们都有救了!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副將冷冷道,“那个方子是大夏细作为了害大家故意放出来的,你们应该知道最近几日因为喝药死了多少人!劝你们不要抵抗,將军说了,等大军凯旋,定会替你们向王上討赏!到时候你们的家人便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以为我们……咳咳……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將军既然都忍心烧死我们,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討赏?大家不要被他们骗了!一起衝出去!”
    副將看著他们想衝出来,连忙下令,“点火!”
    士兵吹了吹手里的火摺子。
    当火光亮起,士兵毫不犹豫地將火摺子扔到火油上。
    火摺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地上,当火摺子碰到火油的那一刻,火苗立刻沿著火油窜高,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龙。
    炽热的气浪掀得帐篷里所有病患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烈焰如同贪婪的巨盖,瞬间就將地铺上的乾草点燃,热浪裹著呛人的浓烟扑在这些病患的脸上。
    烧得他们皮肤生生地疼。
    “咳咳!咳咳咳……”
    大火包围中的病患们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
    当十多名亲兵继续往火里添柴时,有几个病患大声冲外头喊道,“南荣將军!你这是要寒了將士们的心吗?我们是为了南昭而战,可是你为什么要拋弃我们?”
    有几名重症病人行动不便,当场就被火苗吞噬了身躯。
    隨即,悽厉的惨叫声便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啊!!!啊!!!”
    一个两个三个……
    大火越烧越旺,不断有病患被火焰灼烧,他们扭曲著身体,在挣扎中发出绝望地叫喊声。
    “大家別待在火里等死了!与其被烧死,不如衝出去跟他们奋力一搏!”
    有几个病患没有倒下,他们眼中映著熊熊燃烧的火光,对还在垂死挣扎的战友们喊话,“走!我们一起衝出去!”
    而那些身体已经被火点燃的病患竟主动扑进火里,用身躯撞开火中的乾柴,“冲!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他们强忍著身体上的剧痛,一个接一个地想衝出去。
    外头,那些士兵有的拿刀,有的握著手腕粗的木棍,对著一具具从火里衝出来的『火人』又是打又是杀。
    军医们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著如此惨烈的场景,一个个老泪纵横,“你们这是要让南昭內乱吗?残害同胞,不仅天道不容,更是会寒了三军的心啊!”
    其中一位副將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回道,“瘟疫不除,十万大军都得死!今日我们若是手软,明日军营里便到处都是哀嚎!所有人听令,你们务必守住这里,对从火里衝出来格杀勿论!”
    儘管不断有人从火里衝出来,却很快就被打退,而且他们全身著火,挣扎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没有气息。
    火势极大,很快就把帐篷的顶也烧没了。
    染疫的病患惨叫声渐渐变小,化作烧焦的肉块在火中滋滋作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士兵眼眶泛红,偷偷抹著眼泪。
    副將佇立在火光下,身上的鎧甲被大火映得猩红如血。
    他握著腰间的刀柄,说出最后通牒,“再有不服从军纪之人,同此下场!”
    原本想上前的士兵,纷纷后退,纵然心有不服,却也不敢再表现出来。
    “作孽啊!真是作孽!”
    年纪最大的军医望著冲天的火光,痛心疾首地大呼一声,隨即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就这么昏死过去。
    …………
    “王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寒山兴冲冲地来到主帅帐前,向宇文拓匯报情况。
    他把南荣枫下令烧死重症病患的事说了一遍,“这个南荣枫对自己人竟然也如此心狠手辣!现如今南昭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南荣枫大概是被逼急了,竟然下令焚杀染疫士卒。现如今南昭军心动盪,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宇文拓闻言,桃眼眯了眯,沉声道,“传本王的命令,立刻备马,全军出击!”
    “是!”
    战鼓擂响,大夏朝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
    最前方的高头骏马上,宇文拓的玄色披风猎猎翻飞。
    他抽出腰间佩剑,凛冽的剑气直指长空,“诸位,南荣枫烧死了南昭军营里患上重病的士卒,此潜丧尽天良天理不容!今日本王带领诸位征討南荣枫,踏平敌营,將南昭军全部赶出大夏境內!”
    “杀杀杀!”
    號角声响起,大夏数万人马热血沸腾。
    烟尘滚滚中,远远还能瞧见南昭大营的火光尚未熄灭。
    …………
    “南荣將军!不好了!不好了!”
    这一次衝进南荣枫大营的不是军医,而是赫连锐。
    他的西凉大营与南昭大营隔得不远,老远就看到这边的火光。
    他以为是南昭大营这边走水了,连忙进来提醒南荣枫,“著火了!好大的火,你赶紧派人去救火啊!”
    南荣枫坐在主帅营帐的桌案前,神色淡定。
    他甚至先喝了一口茶,才慢慢悠悠地开口,“火是我让人放的。”
    “你疯了?”赫连锐一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没事干嘛放火烧自己的大营,有本事你跑去放火烧宇文拓啊!”
    “宇文拓可能已经死了。”南荣枫瞥了他一眼,轻轻吹了吹茶杯里浮起的茶叶,又喝了一口茶水,“不得不说,大夏的龙井味道確实不错。”
    赫连锐在出征前要是知道南荣枫是这副德性,打死他也不会来南昭,更不会跟南荣枫结盟,“你怎么还有閒心喝茶?你说宇文可能死了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南荣枫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可能死了,也有可能没死。”
    以赫连锐的暴脾气,真想衝过去扇他两个大嘴巴子,“你有毛病吧你?什么叫可能死也可能没死?这说得不是废话吗?”
    南荣枫也看不惯赫连锐,嫌他做事莽撞,有勇无谋,“你別急啊!本將在大夏军营里有暗桩,他昨夜发了个得手的信號弹,我猜宇文拓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真的?”赫连锐先前就听他提过他的暗桩,现在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忍不住想,要是宇文拓真的死了,那他们得抓紧时间儘快拿下梅城,“若是確定宇文拓已死,咱们何不趁大夏军队群龙无首,直接出兵?”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名副將掀开帐帘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南荣枫最近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好了』。
    他现在非常反感这三个字,“又出了什么事?若是屁大点事你就这般大呼小叫,本將定要打你二十军棍!”
    “將军!大夏的大军已经衝到洛河边了,他们要打过来了!”
    赫连锐闻言,忍不住道,“难道他们是来替宇文拓报仇的?”
    南荣枫勾唇,“若是宇文拓死了,大夏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回到顶部
    副將看看赫连锐,又瞅瞅南荣枫,不理解大敌当前,两位主帅为什么能悠閒地在此诅咒宇文拓死了。
    他咬咬牙,提高音量提醒他们二人,“领著大夏数万大军朝咱们军营衝过来的人,正是宇文拓!”
    “什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