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踏著赵国王宫的青砖大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
    仿佛连这座屹立百年、曾挡在大秦东出路上的赵国心臟,都在他的脚下微微震颤。
    一路带起的风抚过廊柱上的雕纹。
    那些雕纹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的战马图案,曾象徵著赵国的鼎盛,此刻却像褪色的旧画,再难掩衰败的痕跡。
    他越走越快,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旧怨与沉鬱,隨著身后的哭嚎声,渐渐散去,眼中的复杂逐渐化作了更锐的野心。
    赵诚静静跟在他身旁,“陛下,还有一些人,你应该想见一见。”
    嬴政脚步微顿,看向赵诚。
    赵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手挥了挥。
    却见赵诚挥了挥手。
    片刻后,血衣军引著另一队人从偏殿走出。
    与刚才那些狼狈哀嚎的贵族不同,这队人个个衣著齐整,面色红润。
    一路走来,眉宇间不见丝毫惶恐,反而有说有笑,有人还在低声议论著。
    “当年的落魄公子,现如今已经是秦王了……”
    “不知陛下还能否记得我们……”
    嬴政的目光刚落在为首那老嫗身上,脸色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那老嫗姓徐,是当年邯郸城里开布庄的商户。
    嬴政十岁那年,秦赵交恶,赵人衝进他的住处抢夺財物。
    是徐嫗趁著混乱,塞给了他一包热乎乎的麦饼,还將自己孙子的袄套在了他身上。
    “公子忍忍,冬天过了就好了”,那句带著邯郸口音的话,他记了整整二十年。
    徐嫗已经老態龙钟,她颤颤巍巍上前,有些惶恐不安,却觉得身前那威严如海的身影眼熟。
    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几下,脸上露出疑惑来。
    又大著胆子细细看了看,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颤巍巍地走上前,声音有些不敢確认:
    “是公子政?”
    嬴政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声音放得极柔:“徐婆婆,是我。”
    “哎呀!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了……”
    她只是一商户,本分做生意,哪里知道什么秦王灭赵,只知道突然被人迎到这王宫里来过好日子,每日都惶恐不安呢。
    看著眼前英武威严的中年人。
    她还能想起当年那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少年,总穿著不合身的旧衣,却会在她布庄收摊时,悄悄帮她把沉重的木架挪进屋里。
    “小人王信,见过陛下。”
    老嫗身后跟著个留著络腮鬍的中年汉子,见到嬴政跪地以拜,被嬴政亲自扶起。
    这是当年邯郸城的狱卒王信,嬴政十二岁那年,被赵王的异母弟诬陷偷了府中玉佩。
    是王信冒著丟官的风险,偷偷翻了卷宗,找到“玉佩早被家奴私藏”的证据,才帮他洗清了冤屈。
    嬴政脸上露出笑意来,”你可还记得寡人曾说,有朝一日,必报此恩?“
    王信挠了挠头,“小的当初只当是少年戏言……”
    嬴政摇了摇头,“君无戏言。”
    他看向后面。
    再往后,是个跛脚的工匠。
    当年嬴政住处的屋顶漏雨,是他带著徒弟冒雨修缮,分文未取,只说“秦赵虽为敌,孩子是无辜的”。
    还有个开酒肆的寡妇,曾在他被赵人追打时,让他躲进酒窖的夹层里,用酒糟的气味掩盖他的踪跡。
    甚至有个当年与他同龄的赵国宗室子,偷偷把父亲珍藏的兵书借给了他,还说“你我虽属两国,却都爱读兵法,该论学问,不论国讎……”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桩桩尘封的往事,隨著他们的话语渐渐清晰。
    看著这些人,嬴政的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没想到,赵诚不但將那些对他不好的人,找的那么全。
    就连这些对他有恩之人,也已经全部找来,而且看样子,他们的处境和待遇非常不错。
    自己从未提过这些旧事,赵诚却能从浩如烟海的邯郸城中,精准找出这些曾对他有恩的人,还一一安顿妥当。
    这份心意,比灭赵的军功更让他心头一热。
    他看了赵诚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按了按赵诚那厚如山岳的肩膀。
    “你,有心了。”
    寒暄的时间並不长,嬴政问起眾人的心愿。
    徐嫗说“想回布庄看看,当年的老伙计还在不在”。
    王信笑言“想当个县尉,还想像当年那样帮人申冤”。
    工匠说“想办个作坊,教人学锻铁手艺”……
    嬴政一一应下,当场命李斯擬旨,赐田宅、授官职,连那曾借他兵书的宗室子,都被封为“郎官”,允他入咸阳太学研习兵法。
    送走眾人时,夕阳正透过宫墙的窗欞,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嬴政站在廊下,看著那些身影说说笑笑地远去,忽然觉得肩头轻了许多。
    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仰面看向前方不远处,蒸腾而起的白烟,眸中好奇之色更甚,“走吧,看看赵卿卖的关子是何物?”
    赵诚引著嬴政穿过赵国王宫的迴廊,越往深处走,那“隆隆”的声响便愈发清晰,像是有头巨兽在殿宇深处沉眠,每一次呼吸都带著撼动地砖的力道。
    蒸腾的白气从雕窗欞中涌出来,在廊下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沾在嬴政的袍角上,带著淡淡的炭火味。
    “陛下,到了。”
    赵诚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门轴转动发出“嘎吱”的闷响,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入口。
    嬴政刚踏入院子,瞳孔便猛地一缩!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臥著一头“铁龙巨兽”。
    那铁龙足有半座殿宇高,钢铁骨架在日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泽,黄铜汽缸如巨兽的獠牙般突兀地伸出,顶端的烟囱正喷吐著浓密的白汽,“嘶嘶”作响。
    下方两条平行的铁轨嵌入青石地基,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铁龙的铁轮便咬合在铁轨上,微微震颤著,仿佛隨时会腾跃而起。
    “这是何物?”
    嬴政眉头一皱,退至赵诚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