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堂中。
    周氏一连病了几日,身体衰弱,隔著帘子亦能听见她沉重的喘息声。
    屋外长廊上,碧螺扇著小炉下的炭火,闷声道。
    “瘟疫传染得这样厉害,將军却让您守在翠竹堂,还以孝道来压您!”
    “周氏生的是他,又不是您!若他孝顺,怎么不告假亲自来侍奉?”
    姜綰面上露出淡淡嘲讽。
    此前,周氏逼著宋子豫去救宋舒灵,已经让他心生埋怨了。
    后来,周氏在后院摆戏台之事惹恼了圣上,又间接让他失去了巡防营。
    宋子豫怨周氏坏了事,来翠竹堂发了顿脾气,不像从前一般敬爱她。
    都说母慈子才孝。
    周氏这个母亲自私,心狠,养出儿子的品性,自然也像她。
    “在外装孝顺,在家耍威风,天下无能男人皆如此。”
    姜綰轻轻搅著碗中汤药,意味深长道。
    “她想以长辈的身份压人,只怕我亲手餵的药,她喝不下去呢。”
    说著,她蒙上面罩,走进了周氏的臥房。
    “母亲,我来侍奉您汤药。”
    周氏背对著她躺著,一动不动。
    她听说姜綰平安回府,心中气恼,又无力阻挡。
    借著侍疾的由头,挫挫姜綰的锐气也好,让她知道,她再风光,都有自己这个婆母压她一头。
    自己让她恭顺,她便得乖乖弯下腰。
    姜綰被晾在一旁,却不恼火,將碗搁在了桌上,轻轻拋出一句话。
    “母亲,我知道二姐蒙蔽圣上,犯了死罪,您心中难过,但药还是要喝的…”
    “什么?”
    周氏装不下去了,猛地翻过身,带起一阵咳嗽。
    “灵姐儿她,咳咳,她怎么了!”
    姜綰轻笑了声。
    看来她猜对了,宋子豫在瞒著周氏。
    与其说不忍周氏伤心,不如说,为了自保,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宋舒灵这个姐姐。
    “二姐犯了大罪,连姐夫也被下了狱,您还不知道么?”
    姜綰盯著周氏因恐惧颤抖的嘴唇,嘆了口气。
    “您服药吧,早些好起来,还能赶上送她最后一程。”
    周氏急喘了几口气,沙哑地吼道:“…滚!你给我滚!”
    姜綰略一点头:“既然母亲发话,不准儿媳侍奉,儿媳只好告退了。”
    她转身便走了出去。
    周氏急得不行,招来丫鬟问道:“灵姐儿她出事了?”
    丫鬟低声回了。
    周氏越听越激动,到最后,身子竟直直一挺,险些背过气。
    丫鬟嚇坏了,上前使劲拍了几下后背,她这才倒过气来。
    又端来药,想餵她喝。
    周氏却一把打翻了药碗:“拿远点!那个小贱人能安什么好心?”
    丫鬟低声:“夫人配的药很灵的,府中不少小廝喝了都…”
    周氏一巴掌打在了丫鬟脸上。
    她病得双眼泛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著,却仍固执道:“你懂什么!她定是要,要毒死我!害了我的灵姐儿,又想来害我,我要让她,让她死…”
    话音未落,又晕了过去。
    翠竹堂兵荒马乱。
    姜綰却回院换了身衣裳,乘马车去了一座茶楼。
    推开雅室的门,有一头戴青色帷帽的男子正在饮茶。
    见她进门,男子向后一仰,一双狭长细眸灿若金乌:“阁主好大的架子,让人好等。”
    帷帽摘下,露出一张清俊容顏。
    竟是静慧大师。
    姜綰弯眸,眼中是重逢故人的欣喜。
    “京中事急,我匆忙叫你回来,耽误你的蜀中之游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小罐清酒:“时隱,就当给你的补偿。”
    时隱掀开盖子嗅了嗅,面上才有了笑意:“太禧白,算你有良心,没让我白跑一趟。”
    若让人瞧见,名满天下的静慧大师竟嗜酒,怕是要惊掉下巴。
    “你还是这般瀟洒。”姜綰浅笑。
    时隱是个奇人,修行极深,却不拘泥佛门清规,洒脱不羈。
    也正因行走江湖多年,他习得许多招数。
    譬如那日殿上,他以障眼法令景元帝幻视,用腹语模仿兔子出声,才演好了这齣戏。
    “瀟洒?那都是从前了。”
    转眼间,半罐美酒已入腹,时隱满足地眯了眯眼。
    “自从两年前听信你的言巧语,做了这个便宜少阁主,被你使唤成了招摇撞骗的神棍,还要冒险来骗皇帝,真是越想越觉得后悔。”
    姜綰捂唇轻笑,又问。
    “去东莱一事筹备如何了?”
    “正巧东莱有法会相邀,我准备藉此机会將阁里兄弟安插过去,明日动身。”
    时隱歪了歪头。
    “不过,有必要这么忌惮宋庭月么?她嫁去东莱四年,虽有郡主之名,却只是个寡居的妇人。”
    宋庭月是宋家嫡长女,宋子豫和宋舒灵的大姐。
    五年前被封为郡主,嫁往东莱部和亲。
    前世,姜綰与她接触得並不多。
    只记得在她被幽禁的第二年,宋庭月回了娘家,声势浩大,连几位皇子都来府上探望。
    “据眼线所报,近日宋舒灵与她常有书信往来,比从前频繁许多。”
    姜綰看著窗扇透进的光,声音带了几分冷意。
    “就当是未雨绸繆,我不喜欢被动。”
    时隱点头应了:“也好,反正玲瓏阁在东莱有据点,这事我亲自去办,你放心。”
    他隔窗望向临街,曾经气派华贵的林宅已被查封,落魄荒凉。
    “林家败了,宋舒灵也算彻底完了。”时隱感嘆。
    姜綰眯了眯眼。
    一个宋舒灵怎么够。
    手上沾了血的宋家人,都该拿命来偿。
    时隱起身欲走,注意到她面色冷凝,难得地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虽不知你为何对將军府如此仇视,但你身后还有我们。”
    “別怕。”
    姜綰眸色微暖,轻轻抱了他一下,就当送行。
    …
    茶楼对面的楼梯上。
    贺行云凑近窗户看了半晌,確认自己没有看错后,他的神色渐渐怪异起来,忙不迭地跑了下来。
    “殿下,殿下!你走快了一步,没看到…”
    正欲上轿的裴玄停了下来:“怎么了?”
    贺行云一脸震惊,衝著对麵茶楼努了努嘴。
    “没想到那姜夫人看起来冷冷清清,却偷偷在这私会外男!”
    想起姜綰与那男子分別时的拥抱,他言之凿凿地补了句。
    “看样子,还是她的老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