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三行手写指令撕下来,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钥匙串在手里转了两圈,叮噹响了一声。
    镇政府后院的小会议室,灯还亮著。王大陆蹲在门口抽菸,菸头一明一暗,照著他半张脸。
    李响靠在门框上,手里捏著一串u盘,指甲在金属壳上刮出细小的白痕。
    高启强没坐,来回踱步,衬衫领子敞著,袖口沾了点机油。
    丁义珍推门进去,没说话,把桌上的旧茶杯挪开,掏出手机连上投影。
    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跳出来——穿黑夹克的男人,低头记东西,手里是台老式翻盖机。
    “这个人,”丁义珍指了指,“不是远洋通联的正式员工。他们官网公布的代理团队里,没这號人。”
    王大陆把菸头摁灭在窗台的空罐头里:“那他是谁?临时工?还是……盯梢的?”
    “临时工不会拍船號,更不会记出港时间。”丁义珍点开第二张图,
    “这是调度室后台调出来的进出记录。这人三天来过五次,每次都穿便装,登记用的是假名,『张伟』——全国重名三百万。”
    李响插话:“我查了引航系统日誌。『青山二號』的靠港申请被驳回三次,理由是『航道拥堵』。可卫星图显示,那几天黄海北段压根没大型货轮通行。”
    高启强冷笑:“这不是卡脖子,是拿脚踩著脖子往下摁。”
    丁义珍点头:“所以,我们得低头看看,是谁的脚。”
    他打开笔记本,摊在桌上,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
    “咱们分三路走。第一路,查『远洋通联』的底。註册地在开曼,股东是空壳公司,表面乾净得像刚刷过的马桶。但钱不会凭空冒出来,得有人垫资,得有客户下单,得有港口配合——这些环节,总有露马脚的地方。”
    他看向李响:“你熟公安系统,找几个信得过的老兄弟,查他们在国內的物流合作方、保险退单记录、引航员调度档案。別动大动作,悄悄摸底。”
    李响收起u盘:“明白,走暗线。”
    “第二路,”丁义珍转向王大陆,“你负责本地人脉。镇上码头、货代、报关行,谁最近接了陌生人的饭局?谁突然换了新车?谁家孩子出国读书的钱来得蹊蹺?这些事,比文件更真实。”
    王大陆咧嘴一笑:“这我拿手。明儿我就请三个船代吃饭,一瓶老白乾下去,连他初恋叫啥都能掏出来。”
    “第三路,”丁义珍看向高启强,“你回建工集团,別正面硬碰。找老同事喝茶,聊家常,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打听咱们的船、货、路线。特別是那些平时不搭界的部门,比如审计、法务、外联——他们突然关心起一个民营项目,本身就是信號。”
    高启强眯眼:“你是说,有人里应外合?”
    “我不说是谁,”丁义珍淡淡道,“但我爸教过我一句话——风能吹动帆,但掀翻船的,往往是船底的蛀洞。”
    三人沉默片刻,各自记下任务。
    临走前,丁义珍叫住高启强:“你去北平见周叔时,別提『远洋通联』四个字。就说……想请教点老船代的规矩,顺便看看有没有靠谱的引航老手。”
    高启强懂了,点点头。
    ——
    三天后,李响带回一条线索。
    “保险公司那边有个內线,说『远洋通联』的保单取消,不是系统问题,是有人手动触发了『高风险客户』標籤。操作ip来自省交通厅下属的『航运监管平台』。”
    “交通厅?”王大陆皱眉,“这水可深了。”
    “更深的在后头。”李响压低声音,“那个操作帐號,名义上是监管员,可登录时间全在半夜,而且……用的是赵立冬办公室的內网埠。”
    丁义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京海市青华区区长赵立冬?他哥哥赵立春刚当上京州市市委书记,这就急著下场捞钱了?这才刚入常呀!”
    “不一定是他亲自下的令,”李响说,“但至少,有人借了他的手。”
    另一边,王大陆也没閒著。
    “我请的那三个船代,有两个最近跟『远洋通联』的人吃过饭。地点在城东的『海天阁』,包间消费两万八,发票开的是『办公用品』。”
    “谁请的客?”丁义珍问。
    “一个叫陈金海的,自称是『远洋通联』华东区副总。可查了他们官网,压根没这个人。”
    “假身份。”丁义珍冷笑,“连包装都懒得认真做。”
    最意外的线索,来自高启强。
    他在北平见了周长利,没提正事,只聊老船代的规矩。周长利听罢,沉吟片刻,递给他一张纸条:“你说的这家公司,我让耀东查了。註册资金三千万,三个月前才到帐,来源是『华远国际物流』。”
    “华远国际?”丁义珍念了一遍,忽然一怔。
    “怎么?”高启强问。
    “杨家倒台前,旗下有个子公司,就叫『华远国际』。专做港口代理和船务调度。”
    空气一下子静了。
    王大陆瞪大眼:“杨家残余?他们不是都被扫乾净了吗?”
    “扫乾净的是檯面上的人。”丁义珍眼神沉下来,“可树倒了,根还在土里。有些人,换个名字,换个马甲,照样能活。”
    李响猛地一拍桌子:“难怪他们这么了解我们的航线、货量、靠港流程——他们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对。”丁义珍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三个名字:
    **远洋通联**
    **华远国际**
    **杨家残余**
    然后,他画了一条线,把三者连在一起。
    “现在清楚了。他们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竞爭对手,是早就在等机会。我们一动,他们就动。取消保险、抢代理、卡靠港,全是一套老把戏。目的只有一个——把我们的船,死死摁在港里。”
    高启强咬牙:“这群阴魂不散的东西,还想翻盘?”
    “他们不想翻盘。”丁义珍摇头,“他们只想报復。报復被清算,报復我们敢从他们嘴里抢食。我们越成功,他们越恨。”
    李响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报警?还是找钟省长?”
    丁义珍沉默片刻,拿起笔,在白板上又写下一个词:**证据**。
    “现在我们有怀疑,有线索,但没有铁证。光靠推测,扳不倒一个省委常委的亲弟弟,更动不了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他转身,目光扫过三人:“所以,下一步,不是反击,是深挖。我们要找到他们资金流转的链条,找到他们勾结的通讯记录,找到他们操纵港口系统的后台日誌。”
    王大陆搓了搓脸:“这活儿,比建厂还累。”
    “累也得干。”丁义珍声音不高,却像铁打的,“他们以为我们是草台班子,隨便嚇一嚇就散了。可他们忘了,我们背后站著谁。”
    李响也笑:“那咱们这几个小兵,怕个球。”
    丁义珍最后看了一眼白板,拿起抹布,把“杨家残余”四个字重重擦掉,留下一片模糊的灰痕。
    “从今天起,所有人手机换新號,见面不打电话,用暗语接头。李响负责情报匯总,王大陆继续摸人脉,高启强盯住建工集团內部风声。”
    他顿了顿,说:“记住,我们不是在做生意,是在打仗。敌人看不见,但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
    一周后,李响带来一份加密邮件。
    发件人是林耀东,標题只有两个字:**查到了**。
    附件是一份资金流水图。清晰显示,“远洋通联”的三千万註册资金,从“华远国际”转出后,经由三家离岸公司中转,最终匯入一个名为“海桥諮询”的帐户。而“海桥諮询”的法人代表,名叫**杨文坤**。
    丁义珍放大照片——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寸头,脸瘦,左眉上有一道疤。
    “杨文坤,”他低声念道,“杨家三房的小儿子,当年因『境外洗钱』被通缉,五年没露面了。”
    高启强凑过来:“他现在是『远洋通联』的实际控制人?”
    “不光是。”丁义珍滑动屏幕,另一份文件弹出——是“海桥諮询”与京海港务局某部门的“战略合作协议”,签署日期就在十天前。
    “他们已经拿下了一个內应。”李响脸色发紧,“港口系统內部的人,才能卡我们的靠港权。”
    王大陆一拳砸在桌上:“这帮人,真是阴到骨子里了!”
    丁义珍没说话,打开另一份文件。这是周叔托人从海关调出的记录:过去一个月,“远洋通联”已代理七艘货轮,全部走北极航线,客户清一色是欧洲小国採购团。
    “他们在试水。”丁义珍冷笑,“等把我们的路踩熟了,就准备自己上?”
    高启强咬牙:“那咱们就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活著回来。”
    丁义珍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窗前。夜风卷著热浪扑进来,远处码头的灯像星星一样浮在海面上。
    他掏出裤兜里的小纸条,展开,上面是三行字:
    **夜间出港**
    **切换结算通道**
    **启用影子帐本**
    他盯著看了几秒,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纸角。
    火苗窜起来,映得他半张脸通红。
    纸条烧到一半,他鬆手,灰烬飘落,被风卷著,飞出窗外。
    “从现在起,”他背对著三人,声音低却清晰,“我们不光要查清他们是谁,还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
    他转身,眼神像刀锋:“谁是棋手,谁是棋子,该分清楚了。”
    高启强忽然开口:“我刚收到消息,『青山二號』的引航员名单里,出现了一个老熟人——老吴,当年给杨家跑船的头號马仔。”
    丁义珍目光一凝:“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