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国在签报背面写下那行批语时,棒梗正坐在香江浅水湾庄园的露台上,手里端著一杯铁观音。
    茶还没喝,周长利的车已经衝破夜色,轮胎在石子路上划出两道白痕。
    门没敲,直接开了。
    “出事了。”周长利声音压得低,但步子快,一路直奔到桌前,把一个牛皮纸袋拍在石桌上。
    棒梗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盯著远处海面,一艘货轮正缓缓驶过青衣岛,船灯一明一灭。
    “说。”
    “义珍,调金山县当常务副县长。赵立春在书记碰头会上,十五分钟內提名李达康当县长,截了高育良的局。”
    棒梗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谁拦的?”
    “没人拦。钟书记签了。”
    “哦。”棒梗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口气,“那不就没事了?”
    周长利站著没动,手还按在纸袋上。
    “你还有话?”
    “签报是签了,可钟书记那行批语——『大胆履职』四个字,是冲赵立春去的。赵家那边不会看不出来。问题是,丁义珍自己没告诉您,说明他想扛著。可赵立春这一手,不是冲钟正国,是冲您来的。”
    棒梗慢慢放下茶杯。
    瓷杯底磕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下一秒,杯子碎了。
    碎片陷进他掌心,可皮肤连个印子都没有。茶水洒在石板上,蒸腾起一丝白气,像是被无形的热力瞬间烘乾。
    周长利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手功夫——抱丹境的“敛气归元”,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杀机。
    “赵立春……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省长?”棒梗终於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晚饭吃什么。
    “他儿子赵瑞龙昨晚在汉东会所请客,说『丁义珍也就靠爹妈,真要没背景,连县城都进不去』。”
    棒梗笑了。
    笑得肩膀都抖了两下。
    “好啊。我三十年不碰政事,他倒觉得我儿子是软柿子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骨头髮出一串炒豆似的脆响。
    “长利,你去一趟。”
    “您想怎么处理?”
    “不杀人,不犯法,不留案底。”棒梗眯眼,“但要让他记住——有些爹,不是谁都能叫爹的。”
    周长利咧嘴一笑:“明白。”
    两小时后,汉东“云顶”私人会所vip包厢。
    赵瑞龙正搂著个姑娘往嘴里餵葡萄,嘴里还说著:“我爸一句话,县长就定了,丁义珍算个什么东西?他老师高育良?那不也是我爸提拔的?”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推开。
    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进来,一个高,一个矮,脸上没表情,像从墙里长出来的。
    “你们谁啊?”赵瑞龙酒意上头,嗓门一提。
    高个子没说话,伸手一拽,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反手按在墙上。动作快得旁边人没反应过来。
    矮个子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茶几上。
    “听好了。”高个子贴著他耳朵说,“你爸动我哥,是官场规矩。可你要在背后嚼舌头,就是找死。”
    “你……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赵瑞龙挣扎著。
    “知道。赵立春,汉东省委书记。”矮个子接话,“可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你爸还在省委当秘书的时候,我师父在香江一艘船上,一晚上干掉了七个特务,港英警方连尸首都找不到?”
    赵瑞龙脸色变了。
    “你师父是谁?”
    高个子没回答,手一拧,他肩膀发出咔的一声,疼得整个人弓起来。
    “回去告诉你爸,他想爭权,没问题。但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家谁说一句我哥的坏话——”矮个子拿起手机,按下停止键,“下次来的人,不会这么客气。”
    说完,两人鬆开他,转身就走。
    门口保安衝进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赵瑞龙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衬衫。他低头一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枚铜钱。
    锈跡斑斑,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著“港警六七”四个小字。
    他没见过这东西,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没完。
    香江,浅水湾。
    棒梗刚练完一趟拳,浑身热气蒸腾,像罩了层薄雾。周长利推门进来,手里拿著部卫星电话。
    “搞定了。人见了,话传了,铜钱也塞他手里了。”
    棒梗擦了把脸,接过电话。
    他拨了个號码,响了三声,接通。
    “小赵啊。”棒梗声音和气得像拉家常。
    电话那头是赵立春。
    “贾顾问?”赵立春语气明显一紧。
    “你儿子喝多了,在会所摔了一跤,听说了?”
    赵立春喉咙动了动:“听说了……人没事,就是肩膀扭了。”
    “年轻人,爱玩可以,但別玩过头。”棒梗顿了顿,“有些路,不是谁都能走的。你走你的,別碰我儿子的。”
    电话那头沉默。
    三秒。
    五秒。
    棒梗没等他回话,直接掛了。
    周长利站在旁边,低声问:“他要是不服呢?”
    “他服不服不重要。”棒梗把电话扔进茶几抽屉,“重要的是,他儿子现在知道怕了。”
    他走到窗前,看著海面。
    那艘货轮已经驶远,只剩一点红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我让义珍自己闯,是想让他长本事。可有些人,非得拿家族当梯子往上爬,踩別人脑袋显自己高。”他冷笑一声,“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高度。”
    周长利点头:“要不要再给跃民递个话?”
    “不用。”棒梗摆手,“钟正国聪明人,他知道这事我插手了。但他装不知道,就是想让我出面。现在我出了,他也轻鬆了。”
    他转身坐下,端起新泡的茶。
    “赵立春敢动这一手,说明他觉得汉东是他家后院。可他忘了,后院里要是有头老虎,再大的院子也得绕著走。”
    与此同时,协和医院。
    丁义珍的母亲丁秋楠刚做完一台手术,护士递来手机。
    “有个未接来电,香江號码,打您办公室三次了。”
    丁秋楠皱眉,回拨过去。
    电话通了。
    “是我。”棒梗的声音传来。
    “出什么事了?”丁秋楠立刻听出他语气不对。
    “没事。就是问问义珍,最近工作顺不顺。”
    “他没说具体,但听小艾讲,去了金山县当常务副县长。”
    “嗯,我知道了。”棒梗顿了顿,“你告诉义珍——好好干,別怕事。要是有人欺负他,让他直接打电话回来。”
    丁秋楠一愣:“你不会又要……”
    “我不动他。”棒梗打断她,“但得让某些人知道,欺负我儿子,代价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电话掛了。
    丁秋楠握著手机,站在走廊里,眉头越皱越紧。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每次他说“不动”,往往意味著已经动了。
    而真正可怕的是,对方还不知道。
    香江,深夜。
    棒梗站在书房,手里拿著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站在香江码头,背后是艘破旧货轮。
    左边是周长利,右边是甫光,中间那个光著膀子、咧嘴大笑的,正是二十年前的他。
    他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放回抽屉。
    转身时,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孙子兵法》。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將不可以慍而致战。合於利而动,不合於利而止。”
    棒梗看了眼书页,摇头。
    “道理是道理,可有时候——”他低声说,“老子就是想出这口气。”
    而此刻,汉东省委大院。
    赵立春坐在书房,手里捏著那枚铜钱,额头渗出细汗。
    他翻来覆去地看,终於在放大镜下,看清了背面一行极小的刻字:
    “七七年七月十七,香江三號船。”
    那是特务战最血腥的一夜。
    那一晚,七具尸体沉入海底,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现在,那只手,又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