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车开出县委大院时,天还没亮透。路灯一盏接一盏熄了,像被谁掐了灯绳。
    方向盘打得稳,拐进一条老街,停在华人华商银行后门。周长利已经在等,穿著灰夹克,手里拎著保温杯。
    “柜子昨晚被人动过。”周长利开门见山,“指纹锁记录了三次异常验证,最后一次是凌晨两点十四分,用的授权码是偽造的,系统自动锁死。”
    丁义珍点点头,从內袋掏出那个银色u盘,轻轻放在保温杯盖上。“你再存一份,密码不变,但加一道语音验证,用我父亲当年在香江说的那句话。”
    周长利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收下u盘就往里走。丁义珍没跟,靠在墙边点了根烟。
    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他看见对面楼顶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影一闪,像是在收天线。他没理会,把烟抽了半截,掐灭,扔进下水道口。
    回到县委,他直奔档案室。监控屏果然黑著,技术员说系统“升级维护”,权限暂时冻结。
    他走到最底层铁柜前,伸手摸了摸锁链——还是冰的,焊口没动。他鬆了口气,转身去了祁同伟办公室。
    祁同伟正啃包子,见他进来,把豆浆推过去。“季昌明刚从省里回来,赵立春召见了他四十分钟。高老师在交通厅开完会,又回办公室了,没回家。”
    丁义珍坐下,把u盘插进祁同伟的笔记本。“把这段剪成两分钟,匿名发到省纪委举报平台,標题写『金山县环线工程安全责任问题』,附件只留录音和图纸对比。”
    祁同伟看了他一眼:“你要在会上掀桌子?”
    “不是掀,是扶正。”丁义珍拔出u盘,“东西可以藏,话不能憋著。老吴不是死於天气,是死於有人觉得他该死。”
    祁同伟没再问,低头操作。十分钟后,点击发送。进度条走完,他合上电脑:“发了。伺服器跳了三次,最后落点在北平中转站。”
    “够了。”丁义珍站起身,“只要有人查,就能追到源头。”
    常委会定在上午十点。会议室空调开得足,丁义珍坐在靠窗位置,袖口扣得严实。
    高育良主持,脸色平静,开场就绕开设计缺陷,直奔“执行层面疏漏”。
    季昌明接著发言,语气沉稳:“根据最新笔录,易学习同志曾口头指示施工队『进度优先,安全可適度让步』,这与事故存在直接关联。”
    丁义珍手指在桌下轻轻敲了两下。他知道那份“笔录”是假的——易学习从没签过排班表,所有调度指令都来自李达康办公室。他等了几秒,等高育良目光扫过来,才开口:
    “季主任,这笔录有录音吗?”
    季昌明一顿:“当时是口头传达,没有录音。”
    “那有会议纪要吗?”
    “也没有。”
    丁义珍点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图纸。“那我问个技术问题。这份环线设计图,坡度七点八度,土方量每公里两万三千方,村民日均完成量不到一万。请问,是让老百姓飞,还是让他们多长一双手?”
    没人接话。
    他继续:“易书记排班表也不是他批的。李达康办公室直接下发指令,施工队只认一个人。现在出了事,却让一个没签字、没指挥的人背主责,这叫公平?”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高育良咳嗽一声:“丁县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责任要按程序来,不能按『谁好拿捏』来。”丁义珍看著季昌明,“如果真有『进度优先』的指示,那也该是决策者说的,而不是一个连施工日誌都没碰过的人。”
    季昌明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赵立春派系的一名常委插话:“丁副县长不要混淆视听,易学习是金山县的书记他就应该负主要责任。事故已经发生,现在关键是处理,不是追责。集体担责,诫勉谈话,儘快平息舆论。”
    话音未落,另一人附和:“李达康同志初衷是好的,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否定全部工作。”
    丁义珍听著,没动。等一圈人说完,他忽然站起来,掏出u盘,插进会议桌边的接口。所有人目光集中过来。
    他点开文件,按下播放。
    王某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带著颤抖:“李县长那晚来了……看了老吴一眼,说『死一个两个没关係,路通了全县都受益』。”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会议室瞬间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声。
    丁义珍关掉录音,目光扫过全场:“这句话,是谁的初衷?谁觉得『没关係』?谁准备告诉老吴的老婆孩子,她丈夫的死,是为了『全县受益』?”
    他停顿一秒,直视高育良:“如果这叫集体责任,那良心也该集体出声。可现在,只有沉默。”
    高育良低头翻文件,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挲。季昌明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没出声。赵立春那边的几个人有人低头看表,有人假装咳嗽。
    丁义珍坐回椅子,没再开口。他知道,这句话已经钉进去了。
    会议最终没形成决议。散会时,天已经亮了。丁义珍收拾文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是祁同伟。
    “你刚才那一下,够狠。”祁同伟低声说,“高老师走的时候,手在抖。”
    丁义珍笑了笑:“老师在这个位置上也是难办,他知道这事儿压不住了。”
    “季昌明刚被叫去省里了,赵立春的车在楼下等了十分钟。”
    “知道了。”丁义珍把u盘收进內袋,拍了拍祁同伟肩膀,“你多留神,別让人把监控『修』得太乾净。”
    他走出楼,阳光刺眼。手机震了一下。
    林耀东的消息:“赵立春刚召见季昌明。”
    他回了个字:“知。”
    车钥匙插进锁孔,拧动。引擎响起来的瞬间,他看见高育良办公室的窗帘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匆匆退后。
    他没多看,掛挡,踩油门。
    车灯亮起,切开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