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没急著点开文件,而是盯著右下角的时间看。
    六点零三分,窗外天刚蒙亮,楼道里还没人走动。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把“翻盘计划”文件夹推到一边,转头翻出另一份標著“阳光未来专项资金用途说明”的pdf。
    第一页就是学生营养餐的预算表。三年前立项,每年拨款八百万,实际到帐四百二十万,去年乾脆一笔没来。他往下拉,看到“教师培训专项”那一栏写著“因財政紧张,暂缓实施”,旁边还附了教育局的签章。
    他抽出笔,在纸上画了条线,从“贪污金额”连到“课桌椅更换周期”,后面写著“全县平均使用年限九年,最长一桌有十七道刻痕”。
    手机震了一下,是程度发来的消息:“刘强昨晚去了京州赌场,输了一万三,用的是他小姨子的帐户。”
    丁义珍回了个“好”,关掉聊天框,打开录音备份。赵瑞龙的声音又响起来:“……先把钱转出去,等他们內斗起来,事半功倍。”
    他按下刪除键,把这段录了两遍。
    七点二十,县委小食堂。六张圆桌,常委们陆续进来。丁义珍坐在靠墙那桌,面前一碗白粥,一碟榨菜,手里拿著个平板。
    “丁书记,今天这么早?”陈海端著饭盒坐下。
    丁义珍抬头扫了一圈,站起来,走到中间,“都说说,我们县的教育,到底差在哪?”
    没人说话。
    “三年没换过课桌椅,心理老师全靠校医兼职,体育课被主科占了一半。”
    他把平板举起来,“这些钱,原本是给孩子吃饭、老师培训的。现在呢?进了地產项目,盖了別墅。”
    財政局长王立新夹著油条,“丁书记,教育投入是好事,但一下子提四成预算,怕是……”
    “怕什么?”丁义珍打断,“怕影响招商?金科vcd一年纳税八个亿,它的工人三成是职高毕业。没有老师教他们识图、接线,谁给你生產?”
    王立新低头喝粥。
    “我不管你们孩子在哪上学。”丁义珍声音不高,“但全县两万六千个孩子,不能因为咱们当官的瞧不起本地教育,就跟著吃亏。”
    散会后,他直接去了教育局。周德海迎出来,笑得有点僵。
    “听说你表弟刘强,五年没上课?”
    “这……身体原因,一直在休养。”
    “休养?”丁义珍打开平板,调出监控画面,“上个月他在葡京押大小,输了八万,回来第二天还在签到表上签了『正常授课』?”
    周德海脸变了。
    “全县教师签到,从今天起联网公示。”丁义珍收起平板,“每月课时少於標准八成的,自动进待岗审查。你是副局长,带头破坏规矩,信不信我现在就让纪委来查你?”
    中午前,全县校长会议在县一中礼堂开。丁义珍没坐主席台,拎了把椅子放在台前。
    “先看段视频。”他说。
    大屏亮起,是刘强签到的画面,日期显示为“1997年5月12日”,可监控角落的时间戳是“18:47”,而当天课程表写著“第三节 体育”。
    “代签的。”丁义珍说,“连续两个学期,都是別人替他签。工资照发,社保照交。”
    台下有人低头。
    “从今天起,所有在编教师,每月公示授课记录。少於八成课时的,停薪待岗。想混日子的,现在就可以走。”
    他顿了顿,“教育不是养老院。谁想占著位置不干事,我帮你腾地方。”
    会后,周德海被叫去谈话。丁义珍没让他坐,“写个检查,明天中午前交到我办公室。另外,刘强的编制,今天下午就报停。”
    下午三点,县政府官网和“金山县发布”公眾號同步更新。標题是《金山县教育振兴三年行动纲要》。
    第一条:三年內实现“班班有空调、校校有食堂、人人有体检”。
    第二条:教师平均年薪提升至全省前五,三年內完成所有危旧校舍翻新。
    第三条:设立“清源奖教金”,每年奖励十名一线教师,由县委书记亲自颁奖。
    评论区炸了。
    “奖教金是不是內定的?”
    “又是喊口號,钱从哪来?”
    丁义珍看了两条,没回復。他让陈海调出全县最偏远的学校名单,选了柳树沟小学。
    车开到半路就走不了了,最后两公里是土路。村口几个孩子蹲在石头上写作业,看见车停了,抬头看。
    “你们学校有食堂吗?”丁义珍问。
    “没有,带饭,凉了。”
    他让司机去镇上买肉,买了二十斤猪肉,两大袋米,还有一箱鸡蛋。
    到学校时刚过中午。教室是平房,窗户用塑料布钉著,黑板裂了缝。老师正在讲数学,看见他们进来,愣了一下。
    “接著讲。”丁义珍说。
    他蹲在教室后面看,孩子们的练习本是用废纸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个小女孩的铅笔只剩一截,用胶布缠著。
    课讲完,他让老师组织做饭。肉燉上,米饭蒸著,他站在门口看。
    锅冒烟的时候,他掏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句话:“教育不是政绩,是良心。谁的孩子,都该吃上热饭。”
    有家长拿著手机拍,传到了群里。
    不到两小时,本地论坛热了。
    “县委书记给娃炒肉?”
    “我在柳树沟,刚吃完,肉是真给的。”
    “奖教金要是这么发,我投他一票。”
    晚上七点,丁义珍回到办公室。桌上放著一份匿名信,列印的,说“清源奖教金”评选標准模糊,容易变成人情奖。
    他把信折好,塞进抽屉。
    陈海进来,“王立新刚找我,说预算案他们重新算了,说可以分三年拨,第一年先给百分之二十五。”
    “让他明天早上八点,带著核算表来我办公室。”丁义珍翻开一本新笔记本,写下第一条:“奖教金评选,由教师互评+学生投票+教学成果三部分组成,权重各占三分之一。”
    他画了个表格,还没填完,手机响了。
    是陈书婷。
    “柳树沟那个视频,我看了。”她说,“你站黑板前的样子,像个老教师。”
    丁义珍笑了笑,“我爷爷是轧钢厂工人,我爸是首富,我老婆是省长女儿。可今天,就今天,我觉得自己像个老师。”
    他掛了电话,继续写。
    “评选过程全程录像,公示七天。任何质疑,可申请覆核。”
    写完,他合上本子,走到窗前。县城灯火不多,但学校那片亮著灯,几个老师还在改作业。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工作群:“明天早上,全县教师签到系统上线。谁迟到、缺课、代签,系统自动標红。”
    刚发完,一条私信跳出来。
    是柳树沟小学的李老师。
    “丁书记,孩子们问,明天还能吃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