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丁义珍已经站在教育局办公楼门口。风从东边吹过来,带著点昨夜没散尽的凉气。
    他没穿外套,衬衫领口松著,手里捏著一份列印出来的签到表,纸角有点卷边。
    李强跟在后头,小跑两步才跟上,“丁书记,您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会儿人还没到齐……”
    “那就让他们早点来。”丁义珍把文件袋往他怀里一塞,“三十七个名字,一个不少。你去人事科,现在就把这名单贴墙上。”
    李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知道这时候讲情面没用。
    一个钟头后,丁义珍坐进车里,手机响了。
    招商局长王贵群的声音有点发紧:“丁书记,讯科a、蓝讯科技、还有南洋电子,三家企业临时推迟签约,说要『再评估投资环境』。”
    丁义珍没吭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们没说具体原因,但……”王贵群顿了顿,“我打听了,蓝讯的副总昨天在饭局上听人说,咱们县现在『查得太狠』,干部都自保,没人管项目落地。”
    “谁说的?”
    “不清楚,饭局上有媒体人。”
    丁义珍嗯了一声,掛了电话。他转头对司机说:“不去办公室了,绕道招商局。”
    车拐上主路时,他掏出手机,让李强把內网舆情系统的权限临时调给他。登录进去,输入“金山县 投资风险”,跳出来三条高热度帖文,发布在两个行业论坛和一个產业观察公眾號上。
    发布时间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
    他眯了下眼。那会儿他正在办公室调教育局的签到数据,周德海战战兢兢地进来交名单。
    三条帖子里,一条说“金山县营商环境恶化,新官上任三把火,企业成刀下鱼肉”;一条列了个所谓“风险指数”,把金山县排在全国倒数第七;还有一条乾脆说,已有十余家企业撤回投资意向。
    发布帐號都不是本地媒体。一个叫“南方產经观察”,一个叫“长三角招商参考”,看著挺正经,可註册主体查不到实控人。
    丁义珍把手机递给前排的程度:“查一下这三个號的ip和註册公司,尤其是伺服器託管地。”
    程度接过手机,手指翻飞。几分钟后他回头:“两个註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伺服器託管在香江,用的是离岸节点。”
    丁义珍嘴角扯了一下。
    香江那边的灰色通道,他爹早年就提过。走私船、黑帐本、洗钱壳公司,七十年代那一套,现在换了个马甲,又回来了。
    他拨通周叔的电话,铃声响到第三声才接。
    “周爷爷,最近有没有赵家的人动华商银行的跨境信评数据?”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有。赵小惠名下的惠龙集团,以『风控覆核』名义调阅了三次,都是查咱们县重点企业的信用评级变动。”
    “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十一点,昨天凌晨一点,还有今天早上六点。”
    丁义珍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三分。
    他掛了电话,没再多问。
    车停在招商局楼下。丁义珍没下车,坐在后排翻招商记录。近七天,除了那三家中止签约的,还有两家原本谈得不错的外地企业,突然要求增加“政策稳定性担保条款”。
    他合上文件夹,对程度说:“查赵小惠最近一个月的行程,尤其是她跟哪些人见过面。另外,把过去半年和咱们县招商局有过接触的企业名单拉一份,重点標出那些最后没落地的。”
    “您怀疑她是故意放风?”
    “不是怀疑。”丁义珍摇头,“她是打定主意不碰厂子,也不碰人,就碰信心。她知道我刚把混的赶下去,能干的还没完全上来,这时候只要风一吹,草就晃。”
    他顿了顿:“她不要命,她要乱。”
    程度点头,立刻开始操作。
    中午前,初步结果出来了。那几家发帖的空壳公司,虽然註册地在海外,但资金流向上,有两条线最终绕回了赵小惠控制的两家影子公司。
    更巧的是,这几家公司过去三年都和惠龙集团签过“諮询合作”协议,年费三十万,內容写著“区域经济趋势分析”。
    “趋势分析?”丁义珍冷笑,“分析怎么把人嚇跑?”
    他叫来王大陆,又让程度接入会议室的投影。白板上贴著时间线:赵瑞龙被公开证据、中央介入、干部整顿启动、教育改革公布——每一步都踩得稳。
    然后,昨天晚上十点,三条帖文上线。
    “他们不敢碰我查的案子,不敢碰我动的人,就碰我没顾上的地方。”丁义珍用笔圈住“信心”两个字,“他们知道,一个县要是没人来投资,厂子开不下去,税收上不来,我前面做的所有事,都会被人说成『瞎折腾』。”
    王大陆皱眉:“可咱们金科vcd上季度出口涨了三成,县財政收入同比增长百分之二十二,这些数据都是公开的,他们造谣也得有个边吧?”
    丁义珍笑了,“造谣的人从不讲边。他们只要让人心里打个问號就行。『真有那么好吗?』『是不是暂时的?』『万一哪天又查出问题呢?』——只要这几个问题在,投资就会迟疑。”
    他盯著白板,声音沉下来:“赵小惠这一招,比她爸狠。赵立春是拿项目换钱,她是拿舆论杀人。不动刀,不见血,可杀的是未来。”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丁义珍转身,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
    “第一,查清所有发帖帐號的幕后操作链,不追到人,也要追到钱。”
    “第二,让財政局、税务局、住建局联合出一份《金山县企业运营真实状况白皮书》,数据到周,公开到户,明天就掛官网首页。”
    “第三,联繫蓝讯那些企业,不是打电话,是上门。我亲自去,不谈招商,谈服务。他们担心什么,我当面答。”
    王大陆迟疑:“可蓝讯他们不是已经……”
    “退了可以再谈。”丁义珍打断他,“他们不是不信金山县,是不信风向。我要让他们知道,这阵风,我说了算。”
    散会后,程度在门口等他。
    “您真打算一个个上门?”
    “不然呢?”丁义珍活动了下肩膀,“他们怕风,我就把风源堵死。我不怕他们造谣,我怕我们自己先慌。”
    他掏出手机,翻出金科厂长的號码,拨了过去。
    “老陈,我是丁义珍。听说你最近在犹豫?別听外面瞎传,下午三点,我到你厂里,咱们坐一坐。对了,带点你家媳妇醃的辣萝卜,我挺馋。”
    掛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厚,但没压下来。
    他转身对程度说:“你继续查赵小惠的联络网,尤其是她最近见的那些『朋友』。记住,別打草惊蛇,我要的是链条,不是动静。”
    程度点头,正要走,丁义珍又叫住他。
    “等等。”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是金科vcd最近三个月的订单匯总表。他用红笔圈住其中一行——上个月出口欧盟的订单,比去年同期多了四百二十万美元。
    他把纸递给程度:“把这个数据,加进白皮书第一章。標题就写:『我们不靠吹,靠卖出去的每一台机器。』”
    程度接过纸,笑了:“这標题够冲。”
    “冲点好。”丁义珍拍拍他肩膀,“软了,人家就当你好欺负。”
    他走向电梯,脚步稳。刚按下行键,手机又响了。
    是李强。
    “丁书记,教育局那边……那三十七个人,有三十一个今天按时签到了。”
    丁义珍嗯了一声。
    “还有……周德海刚才把近三年所有岗位申报记录送来了,全在您车上。”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按下一楼。
    “告诉周德海,明天早上六点,我在人事科门口等他。我要亲自看看,是谁把年轻人卡在门外的。”
    电梯下行,数字一格一格跳。丁义珍靠在角落,闭了下眼。
    他知道,赵小惠不会停。这一轮只是开始。
    但他也清楚,谁先乱,谁就输。
    电梯门开时,他睁开眼,大步走出去。
    门口停著车,风从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副驾驶上那份刚列印出来的白皮书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