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丁义珍就把笔记本合上了。昨晚写下的那行字还在眼前:“破局,须先立威。”他没再看第二遍,直接塞进公文包。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二十分钟,车是周叔安排的,老款帕萨特,不显眼,底盘扎实。
    “去莽村。”他上车就说。
    司机愣了下:“市委那边没通知?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不用。调研,又不是视察,搞得人尽皆知,还能看见什么?”
    车子穿过早高峰的主干道,拐进郊区土路。路边的gg牌歪歪斜斜,一家汽修店门口堆著废轮胎,墙上刷著“修车十元起”,下面又用红漆补了句“不修白看五块”。丁义珍盯著那字看了两秒,没说话。
    快到村口时,前面堵上了。一辆破旧的农用车横在路中间,车斗里扔著几根钢管,轮胎漏著气。三四个男人站在车后,抽菸的抽菸,蹲著的蹲著,其中一个穿格子衬衫的正拿钥匙刮指甲。
    丁义珍推开车门,风卷著土味扑过来。
    他没急著走过去,先扫了眼车牌——农用车的牌照被泥糊了大半,只剩个“京c”还能辨认。那几个人见他下车,也没动,只把烟掐了,站直了些。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定。
    “我是京海市常务副市长丁义珍。”他说得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楚,“现在执行公务,进村调研。你们拦路,是什么意思?”
    穿衬衫的那个咧了下嘴,往前迈了一步:“调研?我们村最近修路,不通车。你这身份听著挺大,可有手续?”
    “手续?”丁义珍从包里抽出一张红头文件,举起来,“市委批的调研计划,全程公开可查。你要看,我可以念给你听。”
    那人眯眼瞅了两秒,摆摆手:“念啥念,又不是小学生听课文。我们村的事,村支书说了算。你一个市里的,插什么手?”
    丁义珍没动气,反而笑了笑:“你叫李宏伟,对吧?莽村治保主任,党员,去年还拿了『先进治安个人』?”
    李宏伟一愣,眼神闪了闪:“你打听我?”
    “不用打听。”丁义珍把文件收回去,盯著他,“你爹李有田,六十年代入的党,七十年代当过民兵连长,当年在县里开会,主席台都坐过。他要是知道他儿子现在拦著副市长进村,不知道怎么想。”
    李宏伟脸色变了。
    旁边一个矮个子嘟囔了句:“管他爹是谁,反正现在村里是咱们说了算。”
    丁义珍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对李宏伟说:“你们拦车,我可以理解成修路施工。但现在不放行,不让公务人员进村,属於妨碍执行职务。我手机开著录音,从刚才到现在,每一句都录著。你要再讲一句威胁的话,这段音频明天就会出现在市纪委、政法委和公安督察的办公桌上。”
    他说完,把手机举起来,屏幕亮著,录音图標一闪一闪。
    李宏伟盯著那红点,喉咙动了动。
    “你嚇唬谁?”他强撑著,“你一个新来的,知道京海什么水深?敢在这儿摆架子?”
    丁义珍没答他,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你刚才说,要手续。好,我给你程序。你现在可以实名举报我违规调研。也可以去市委信访办调我的行程批文。甚至,你现在就能报警,说我强行闯村。”
    他顿了顿:“但你不会。因为你清楚,你拦的不是一个人,是市里的政令。你今天敢拦我,明天就能拦別人。可你拦的要是错了人,这帐,就得算到底。”
    风颳过,捲起地上的塑胶袋,在几人脚边打转。
    李宏伟手插进裤兜,指节发白,但没再说话。
    丁义珍看著他:“你要是现在让开,这事就当没发生。我要是走不了,那就不只是走不走的问题了。”
    半分钟后,李宏伟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上去推农用车,车轮陷在泥里,推得吃力。丁义珍没动,就站在原地看著。
    车挪开一条缝,勉强够轿车通过。
    他转身回车,司机已经发动了。车缓缓驶过那群人身边时,丁义珍摇下车窗,说了一句:“李宏伟,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著。”
    车走远了,后视镜里,那几个人还站在原地,没人追。
    车子刚过村口,丁义珍就摸出手机,拨了个號。
    “老刘,政法委那个联络员,记得吧?帮我查个人——莽村李宏伟,近三年行政处罚记录,特別是群眾举报的,一条別漏。”
    掛了电话,他靠在座椅上,掏出隨身带的笔记本,翻到新页。
    笔尖顿了两秒,写下一行字:“莽村之患,不在民愚,而在官纵。”
    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窗外。
    路边一家小卖部门口,几个孩子在拍卡片,地上摆著辣条和汽水。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手里攥著张传单,上面印著“徐记麵馆,十年老店,全场八折”。丁义珍多看了两眼。
    车拐了个弯,驶上一条窄路。路两边是低矮的平房,墙上刷著“拆”字的已经发黑,没刷的也裂了缝。一家废品站门口堆著旧电线,一个老头正拿钳子剪铜丝。
    丁义珍让司机停了一下。
    他下车,走到老头跟前:“师傅,这村最近治安怎么样?”
    老头抬头,眯眼打量他:“你是谁?”
    “路过,想租个房。”
    “租啥房,村里不让外人住。”老头继续剪线,“住了就得交费。”
    “交费?交多少?”
    “一周二百,包平安。”
    “不交呢?”
    老头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一声:“那你晚上別出门。”
    丁义珍点点头,没再问,回车上。
    车子继续往前开,穿过一片荒地。远处有台推土机在作业,扬起一片灰土。路边立著块牌子,字跡模糊,只能看出“项目用地”四个字。
    他掏出手机,对著那牌子拍了张照。
    刚收起手机,前面又堵上了。
    还是那辆农用车,横在路中间。这次车斗里多了几个人,手里拎著钢管。李宏伟站在车头,手里拿著个对讲机。
    丁义珍让司机停车。
    他推开车门,风更大了,吹得裤脚贴在腿上。
    李宏伟看著他,嘴角一扯:“丁市长,刚才让你过去是客气。现在,想进村可以,先交『调研费』——五千,现金,当场结清。不然,出了事,我们可不管。”
    丁义珍站著没动,手慢慢伸进公文包。
    李宏伟眼神一紧,手里的对讲机握得更牢。
    丁义珍掏出的不是证件,是手机。
    他打开录音,举到半空,屏幕正对著李宏伟的脸。
    “我现在开始正式记录。李宏伟,现任莽村治保主任,於今日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在公共道路设障拦截市级公务车辆,並当眾索要贿赂,金额五千。同时,以人身安全为要挟,妨碍国家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三条,够你待多久,我建议你找个懂法的人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