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地下指挥室的灯刚调亮,丁义珍已经坐在主控台前。屏幕上的七个红点依旧稳定,张建国所在的房间监控画面里,他正低头喝粥,手还是有点抖,但比昨天稳当了。
    安欣推门进来,手里夹著平板:“人醒了,吃了早饭,情绪还算平静。就是一直问,能不能再確认一下孩子那边的事。”
    “钟小艾那边回了吗?”丁义珍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教育系统备案编號。
    “半小时前发来的。”安欣把平板递过去,“燕京育才中学的预录取函已备案,绿色通道审批通过,隨时可激活转学流程。她还说,要是真用上了,校方安保直接对接市局特勤。”
    丁义珍点了下头,起身抓起外套:“走,我去看看他签字。”
    两人穿过两道安检门,进入证人接见区。单向玻璃后,专案组的检察官已经就位,笔录设备开启,录音时间戳归零。张建国坐在桌边,面前摆著空白笔录纸,眼神来回扫视,嘴唇抿成一条线。
    丁义珍没进去,站在观察侧室看了一会儿,忽然对耳机说了句:“暂停程序。”
    安欣愣了下:“现在?”
    “他还没准备好。”丁义珍盯著张建国的手,“不是不想说,是怕说了也没用。”
    三分钟后,一段音频从內部广播系统播放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温和:“妈,我这次月考数学年级前十,老师说我能冲清北班……生活老师刚给我送了加餐,说是学校特別照顾外地生。”
    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另一名证人家属在封闭学校的日常通话,经过脱敏处理,不露姓名,不提案件,只留最普通的一段生活片段。
    屋里的张建国猛地抬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又过了半分钟,他伸手,把笔拿了起来,低声说:“我可以开始。”
    笔录重启。张建国一口气说了四十分钟,从赵立冬批条的七张虚假报销单,说到三家空壳公司的资金流向,连发票编號、审批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关键的是,他提到一笔两千三百六十万的资金,最终流向了一个名为“海川物流”的帐户,而这个帐户的实际控制人,是徐江的表弟。
    “这笔钱名义上是『港口配套建设费』,实际上根本没项目。”张建国签字时手还在抖,但字跡清晰,“赵市长亲自打过电话,说『帐要做得乾净,別让人挑出刺』。”
    签完字,他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闭著眼说:“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说真话也能喘口气。”
    丁义珍隔著玻璃看著这一幕,转身对安欣说:“把这段笔录先封存,原件不上网,纸质版锁保险柜。”
    “你不传省里?”
    “不急。”丁义珍摇头,“得让其他人也动起来。一个人说话是孤证,一群人开口,才是证据链。”
    他回到指挥室,拨通周叔的专线:“启动『信任链』,把张建国那句『我说了实话,我家人现在很安全』,加密轮播,每十五分钟一次,覆盖所有安置点。”
    周叔回得乾脆:“明白,语音已剪辑,不带背景音,不露身份特徵,只留那一句。”
    不到一小时,李响带回消息:港务局档案员陈志明主动找看护人员谈话,要求见专案组;另外两名原本拒绝接触的证人,也提交了书面配合意向书。
    “他们说,听到那个声音了。”李响坐在椅子上,脚翘到桌上,“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听著不像骗人。”
    丁义珍笑了笑:“人不怕危险,怕的是看不到出路。咱们给他们一条看得见的路,他们自然愿意走。”
    中午十二点,六块监控屏上,六个红点全部亮起绿灯標识——意味著所有证人已完成心理评估,进入可作证状態。
    下午两点,丁义珍召集视频会议。安欣、李响、专案组法律顾问三方连线,桌上摊开银行流水、公司註册信息和张建国的笔录复印件。
    “问题来了。”法律顾问指著几处数据,“张建国说钱进了海川物流,但银行记录显示,这笔款在到帐当天就被拆成三十笔小额转帐,分散到个人帐户,路径乱得很,像是故意搅浑水。”
    “这就是他们的聪明劲儿。”丁义珍敲著屏幕,“一笔大钱走明帐容易查,拆成几十个小红包,打著『员工奖金』『劳务补贴』的名头,税务上都能糊弄过去。”
    “可这么一来,证词和资金流对不上,法庭上容易被质疑。”
    丁义珍喝了口茶:“那就找出他们漏掉的环节。”
    他调出另一份资料:“徐江名下有家建材公司,叫『宏远建工』,近三年承接了京海市五个市政工程,总金额超八千万。但这家公司,纳税记录稀少,员工名单只有十几人,工地照片全是空架子。”
    “你是说,它也是空壳?”
    “不止是空壳。”丁义珍放大一张发票扫描件,“看这里,材料採购价比市场高出三倍,运输费更是离谱。这些虚高的部分,就是洗钱的口子。张建国做的假帐,很可能就是为这些发票打掩护。”
    法律顾问眼睛一亮:“如果能把虚开发票、虚假报帐、资金分流这几环串起来,哪怕单个证人细节有出入,整体逻辑也能立住。”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等每个人都说得严丝合缝。”丁义珍合上文件,“而是让他们的证词互相补位,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凑出真相。”
    当晚七点,第一份《赵立冬关联违纪行为初步举证材料》完成封装。內容包括:张建国的完整笔录、三家空壳公司註册信息、银行跨境流水截图、虚假发票样本,以及资金流向分析图。材料標註“绝密·仅限省纪委专案组查阅”,通过政法內网加密通道上传。
    上传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丁义珍看了眼时间:19:03。
    他拨通周叔电话:“第三批应急户籍准备好了吗?”
    “就等指令。”
    “先不动。”丁义珍靠在椅背上,“让他们再等等。风头还没过去,越晚启用,越安全。”
    掛了电话,他又打开监控系统,逐一查看七个安置点的情况。张建国在看书,陈志明在写材料,其他人有的吃饭,有的散步,气氛平稳。
    李响走进来,手里拎著两盒烟:“外围盯梢的兄弟说,城南那家网吧今天有人连续登录三个不同帐號,都往王海旧手机发过消息。ip没变,手法一致。”
    “留著。”丁义珍接过烟,“让他们继续发。发得越多,链路越全。”
    安欣这时发来消息:教育部备案回执已归档,钟小艾亲自跟进,確保绿色通道二十四小时待命。
    丁义珍回了个“好”字,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七个红点静静闪烁,像七颗钉进黑暗的钉子。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號。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
    “明天让陈志明见检察官,我要他亲口说出,是谁让他保管那份港口运输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