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利的声音还在电话里说著那二十七家单位的分类情况,丁义珍一边听,一边在电脑上点开林耀东刚传来的加密文件夹。標题是“全球光电集成领域科研机构初步评估”,里面附了一份带评分的表格。
    “先不说那几家名气大的。”丁义珍打断他,“把那些三年內有连续论文產出、手头有可转让专利、做过小批量验证的挑出来,其他的一律靠边站。”
    周长利顿了下:“你是要实打实能落地的技术,不是来掛名撑场面的?”
    “对。”丁义珍盯著屏幕,“咱们不搞『院士工作站』那一套,谁能把工艺拿出来,谁才算数。”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周长利笑了:“你这標准比科技部评审还狠。”
    “科技部评的是奖,我们拼的是命。”丁义珍说完,掛了电话。
    他重新调出那份北欧研究所的资料。名字拗口,缩写一串字母,但近三年在硅基光子晶片上的六篇论文都被业內高频引用。最关键的是,他们去年公开了一种低温沉积封装技术,实验良率八十五以上,设备门槛却不高。
    丁义珍打开文档,开始写交流函。没用政府公文格式,也没提什么战略合作,开头就是一句:“贵所关於低温沉积界面稳定性的研究,对我们当前传感器封装线的工艺优化有直接启发。”
    写到一半,他刪掉重来。太正式,像套话。
    第二版开头改成:“我们试过三种替代方案,都没跑通。看到你们的数据,觉得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不知道能不能聊聊具体参数?”
    这才像人说话。
    他保存文件,標上“非正式技术探討”,准备通过林耀东那边的渠道发出去。
    林耀东进门时,手里拎著一个银色u盘,放在桌上推了过来。“技术风控团队做的初筛,按三项硬指標打了分,八家入围。北欧这家排第一,评分九十二。”
    丁义珍插上u盘,扫了一眼报告。“资金链乾净吗?有没有和『科维联』类似的壳公司往来记录?”
    “查了三个月流水,没有异常进出。但他们去年接了德国一家企业的諮询项目,合同里写了数据共享条款。”
    丁义珍皱眉:“这种坑不能再踩。”
    “我已经备註了。”林耀东指著报告末尾,“所有合作必须提前剥离智慧財產权风险,否则寧可不谈。”
    丁义珍点头:“行。另外,別走官方渠道联繫他们。咱们驻外科技参赞那边关係没搭上,临时出面反而惹人怀疑。”
    林耀东早有准备:“甫光那边有个船员,以前在极地科考队干过,懂点材料学,常年跑北欧航线。可以用『民间科技交流』名义,先带份样品过去,顺便探探口风。”
    “样品?”丁义珍问。
    “不是真给,是让他拍几张咱们现有封装线的照片,装作请教问题。对方要是愿意聊,自然会问细节。”
    丁义珍笑了:“这招损的,我喜欢。就按这个路子走。”
    林耀东记下要点,又提了一句:“不过人家之前拒了三家国內企业,理由都是『合作方向不符』。”
    “意思是不想当技术外包?”丁义珍靠在椅背上,“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来找人打工的,是想一起定標准。”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条原则:
    1. 不签排他协议;
    2. 核心参数双方共有;
    3. 后续改进成果自动归属合作体。
    “把这些写进意向书草案。”他说,“不逼人站队,但底线得划清楚。”
    林耀东收好本子:“我今晚就让甫光安排船期,爭取下周有人登门。”
    正说著,周长利推门进来,手里抱著一台平板电脑。“產业基金预拨流程已经启动,第一批五千万,隨时可动。但我得问一句——要是这些机构谈不下来呢?总不能全押一家。”
    “当然不止一家。”丁义珍打开邮箱,把刚才写的交流函转发给他,“这只是第一个突破口。你手里的名单也別閒著,国內国外同步推进,每周匯报一次进展。”
    周长利翻了翻邮件附件:“你这信写得跟技术论坛回帖似的。”
    “就是要让人觉得,我们是干活的,不是画饼的。”丁义珍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把“北欧研究所”四个字圈起来,再画一条线连向“首条验证线搭建”。
    “三个月。”他说,“不管中间换几道弯,这目標不能变。”
    周长利点头:“那我这边马上成立对接专班,专人盯项目、专帐管资金,绝不拖后腿。”
    “还有件事。”丁义珍转身看著两人,“从今天起,所有科研合作项目,必须附两份材料——一份技术可替代性评估,说明万一断供怎么办;另一份是智慧財產权归属条款,明確谁研发、谁受益。”
    林耀东问:“要不要报备上级?”
    “不用。”丁义珍摇头,“先试行。这套办法跑通了,再推广。现在最怕的就是打著合作旗號,结果又被人牵著鼻子走。”
    他坐回椅子,打开系统,起草了一份《科研合作项目管理办法(试行)》。標题朴素,內容却严丝合缝:
    - 所有合作协议须经专项小组联合审批;
    - 涉外项目需通过信息安全审查;
    - 每月召开闭门会,直接向他本人匯报进展。
    文件传完,他点了发送。
    “以后谁想糊弄,先看看规矩。”
    周长利看完文档,笑了一声:“你这是把科研合作当成作战任务来管啊。”
    “本来就是。”丁义珍说,“以前咱们拼资源、拼速度,现在拼的是谁能真正掌握核心环节。这不是做生意,是抢时间。”
    林耀东忽然开口:“如果对方提出要派团队常驻呢?”
    “欢迎。”丁义珍答得乾脆,“但必须签保密协议,设备接入內网要经过双重认证。我可以开门,但门锁得由我们做。”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
    该定的规矩定了,该派的人也派了。
    接下来,就看谁能先迈出第一步。
    周长利临走前提了一句:“国內这边,清华、华科、浙大都有团队在做类似方向,要不要也列进去?”
    “列。”丁义珍头也不抬,“但优先级往后放。现在的问题不是没人做研究,而是研究成果落不了地。咱们得找那些愿意把手弄脏的人。”
    办公室安静下来。
    林耀东最后留下一句话:“北欧那边一旦有回应,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丁义珍应了一声,继续盯著屏幕。
    名单已经整理完毕,八家高潜力机构整齐排列,北欧研究所被標成醒目的红色。他在备註栏敲下一行字:
    **先谈,不急签,要谈出技术主权。**
    窗外夜色深沉,高新园区的方向依旧亮著灯。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耀东发来的消息:“甫光的船员明天启程,隨身携带一份匿名技术諮询函,偽装成学术交流材料。”
    丁义珍回了个“好”字。
    放下手机时,他注意到桌角那份《管理办法》的列印稿,第一页右下角印著今天的日期:**10月23日**。
    他拿起笔,在旁边轻轻画了个圈。
    然后翻开第二页,继续审阅细则条款。
    门外走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灯光照在纸面上,映出一行清晰的小字:
    “所有合作项目,须在立项前三十日內完成技术主权风险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