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湖的夜是流动的墨。
    贪食者的黑影划破水面,带起的气流吹皱了碧绿的湖水,惊得黑天鹅群扑稜稜飞起,翅膀扫过水麵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戴蒙伏在龙背上,右肩的烙印仍在隱隱作痛,那日在神木林看到的三叉河幻象如烙印般刻在脑海——没有龙的战场,银甲壮汉的战锤,还有那个倒下的银髮紫眸王子。
    “这边。”亚丽·河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戴蒙低头,看见一叶小舟泊在湖心,绿裙女子斜倚在船舷上,月光洒在她那超乎寻常的丰腴胸脯上,像镀了层银霜。
    千面屿的轮廓在前方若隱若现,岛屿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树冠间透出点点幽光,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贪食者落在岛屿边缘的沙滩上,龙爪踩碎贝壳的脆响惊起一群水鸟。
    戴蒙走到岸边,黑火剑悬在腰间,剑柄的温度比往常更高。
    亚丽·河文已弃舟登岸,赤脚踩在湿沙上,脚踝处的银链隨著步伐轻响:“您比我预想的晚了半日。”
    “我需要確认盖蕊她们不会因为发现而担心。”戴蒙的目光扫过岛上的森林,树木的轮廓在夜色中扭曲如鬼影,“这里就是你说的地方?”
    “千面屿。”亚丽·河文抬手,指向森林深处,“先民与森林之子盟誓之地。您那日看到的未来太过沉重,我无法解释,凡事皆有代价,所以我必须带您来见真正的守誓人——先知的代言人。”
    穿过茂密的树林时,空气变得潮湿而粘稠,瀰漫著苔蘚与腐烂树叶的气息。
    脚下的泥土柔软如海绵,偶尔踩到枯枝发出的脆响,会惊得树上的夜行动物发出短促的尖叫。
    戴蒙注意到,这里的每一棵鱼梁木上都刻著脸——或哭或笑,或怒或悲,五官扭曲如梦中的幻象,眼睛的位置嵌著某种发光的苔蘚,在黑暗中闪烁著幽绿的光。
    “黎明纪元的血与火,都刻在这些脸上。”亚丽·河文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先民烧了太多鱼梁木,森林之子用魔法打碎了多恩之臂,战爭持续了数百年,直到在这里签下盟誓。”她抚摸著一棵心树的脸,指尖划过扭曲的嘴角,“每一张脸都是一个见证者,见证和平,也见证背叛。”
    戴蒙停在一棵最粗壮的鱼梁木前。这棵树的脸格外狰狞,眼眶深陷,嘴巴裂到耳根,发光的苔蘚让它看起来像在流著绿色的泪。
    “这和我看到的有什么关係?”他想起三叉河的血,想起红草原的灰烬,“先民与森林之子的和平,难道能解释未来的內战?”
    亚丽·河文没有回答,只是对著树林深处吹了声口哨。哨声尖锐而悠长,像某种鸟类的啼鸣。
    片刻后,树叶的沙沙声从前方传来,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树后转出,停在十步开外。
    戴蒙握紧了剑柄。
    这是个森林之子?比他想像中更瘦小,顶多到他的腰际,深棕色的皮肤上布满雌鹿般的斑点,被树叶编织的斗篷半遮半掩。
    她的耳朵又大又尖,像受惊的狐狸般微微颤动,最奇特的是那双眼睛——狭长如猫眼,瞳孔是金色与绿色的交融,在黑暗中转动时,泛著奇异的光泽。
    乱糟糟的头髮纠结成一团,缠绕著葡萄藤、小树枝和几朵枯萎的野,呈现出秋天特有的棕红与金黄。
    “她叫叶子。”亚丽·河文轻声介绍,语气里带著罕见的情绪,“是这片岛屿的守誓人,绿先知的代言人,也是……唯一会说通用语的森林之子。”
    叶子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猫眼看著戴蒙,目光扫过他的银髮,他的紫眸,最后落在他右肩的烙印上。
    她的鼻子动了动,像是在嗅闻某种气味,然后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如童声,却带著与年龄不符的感觉:“绿先知说的黑龙?带著那片未来红草原的血腥味。”
    戴蒙挑眉:“你认识我?”
    “认识你的血。”叶子的手指指向那些刻满脸的鱼梁木,“树记得一切。你的祖先骑著龙来到这里,绿先知预料到,你的家族在血龙狂舞中席捲七国,你的血脉在红草原被箭雨浇灭……树都记得。”
    亚丽·河文適时插话:“叶子它们的绿先知能看到时间的脉络。您那日在神木林看到的,只是未来的一个碎片,她或许能告诉您更多。”
    “我看到的是真的吗?”戴蒙追问,声音有些发紧,“三叉河的战爭,没有龙的世界,还有那个银髮紫眸的王子……”
    叶子却摇了摇头,金色与绿色的瞳孔收缩成细线:“未来不是一条路,是无数条河。您看到的是其中一条,或许会发生,或许不会。”她转身走向森林深处,“跟我来。绿先知告诉我,答案不在话语里,在梦里。”
    戴蒙看向亚丽·河文,女巫耸了耸肩,丰满的胸脯在月光下晃动:“相信她。森林之子绿先知的梦,比火焰更诚实。”
    他们来到林间一片空地,中央有一眼泉水,水色碧绿如翡翠,倒映著满天星斗。
    叶子站在泉边,摘下头髮上的枯枝,扔进泉水里。
    枯枝没有下沉,反而在水面旋转起来,激起一圈圈涟漪。“躺下。”她对戴蒙说,“看著水面。”
    戴蒙犹豫片刻,在泉边躺下。冰凉的泥土透过衣料渗入皮肤,让他想起那片荒芜的草原。
    亚丽·河文走到他身边,丰满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月光,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掌心带著熟悉的温热:“放鬆,黑龙。这次,不是我引导的梦。”
    泉水的涟漪越来越大,倒映的星斗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匯成一团模糊的光。
    戴蒙的视线被光吸引,眼皮渐渐沉重,贪食者在远处的低吼、树叶的沙沙声、亚丽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
    梦里戴蒙站在草原上的一片燃烧的废墟里。灰烬像雪般飘落,空气中瀰漫著硫磺的气味。
    一个银金色头髮的少女赤足站在火中,火焰舔舐著她的裙裾,却没有灼伤她分毫。
    她的头髮被火焰烧得捲曲,几缕烧焦的髮丝贴在脸颊上,可那双紫眸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在火中淬链的宝石。
    戴蒙想问她是谁,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少女缓缓张开双臂,她的怀中、背后,突然钻出三头幼龙——一头黑如沥青,一头青铜带碧绿,一头奶白缀金。
    幼龙们发出尖锐的鸣叫,喷出细小的龙焰,將周围的灰烬烧成了灰烬。
    画面突然碎裂,像被投入石子的镜面。
    然后戴蒙就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他脚下的冰面光滑如镜,映出他冻得发紫的脸。
    远处的冰川如巨兽的獠牙般刺向天空,寒风卷著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他看到一个奇异的“男人”站在冰丘上,肌肤苍白如月光,眼睛是纯粹的蓝色,像两颗冻结的星。
    那生物的皮肤冷得像冰,身上穿著某种未知生物的毛皮,手中握著一把冰晶长矛。他走向一个简陋的神坛,坛上躺著一个哭泣的婴儿。
    诡异生物弯下腰,用冰冷的手指轻轻触碰婴儿的脸颊。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变成了和诡异生物一样的湛蓝色,皮肤也变得苍白如纸。
    诡异生物直起身,突然转头,那双蓝色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戴蒙的位置。
    戴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那不是人类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
    “你来了……”一个低语在冰原上迴荡,分不清是异鬼的声音,还是风声。
    戴蒙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內衣。
    亚丽·河文的怀抱就在身后,丰腴的胸脯贴著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吹在他的颈窝。“您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著急切,绿裙的衣角沾著泉水的湿气。
    叶子站在泉边,猫眼中的金绿色几乎要燃烧起来:“你看到他了?”
    “那是什么?”戴蒙的声音嘶哑,浑身还在因为后怕而颤抖,“那个冰原上的生物,他的目光……”
    “异鬼。”叶子的声音异常凝重,尖细的童音里带著前所未有的严肃,“来自永冬之地的亡者。”
    “传说中的异鬼?”亚丽·河文也吃了一惊,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传说那只是先民的神话,用来嚇唬孩子的故事。”
    “不是故事。”叶子摇头,手指指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千重森林,看到冰封的绝境,“他们是黎明之战的失败者,被赶回了永冬之地。但他们从未消失,只是在等待。”她看向戴蒙,金绿色的瞳孔收缩,“你看到的,是两百年后的异鬼。”
    戴蒙的心沉了下去:“两百年后?”
    “但他提前了。”叶子的目光落在他右肩的烙印上,“因为你的到来,黑龙。你的重生像一块投入时间长河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不仅改变了你的未来,也惊醒了沉睡的他。”
    “他什么时候会开始復甦?”戴蒙追问,想起那个被异鬼触碰的婴儿,想起那双湛蓝的眼睛。
    “十几年?几十年?或者百十年?”叶子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甦醒需要过程,需要寒冷,需要祭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戴蒙,又看向远方的天空,仿佛在寻找龙的影子,“一旦这个世界的龙灭绝,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提前復甦越过长城了。”
    戴蒙沉默了。
    血龙狂舞的阴影尚未散去,又一个更庞大、更遥远的威胁横亘在面前。
    他原本只想阻止內战,保住家族的血脉,可现在看来,自己需要守护的,或许是整个维斯特洛的未来。
    亚丽·河文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现在您明白了吧,我在火中看到了怎样关於您的场景?”
    叶子已经重新隱入树林,只留下一句低语在风中飘散:“先知说,龙的火焰或许能融化冰,但前提是,火焰不能先熄灭在自相残杀的战场上……”
    戴蒙抬头望向夜空,神眼湖的水面映著千面屿的轮廓,像一片漂浮在墨色中的叶子。今夜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更预知了更可怕的危机。
    贪食者的龙吟从岸边传来,带著不安的躁动。
    他知道,从今夜起,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不仅要阻止血龙狂舞,要保住龙的血脉,还要警惕那个来自两百年后的隨时可能提前復甦的冰原威胁。
    亚丽·河文依偎在他身边,丰满的身躯带来一丝暖意:“回去吧,戴蒙。赫伦堡还有人在等你。”
    戴蒙站起身,黑火剑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眼泉水,水面已经恢復平静,倒映著满天星斗,仿佛从未出现过那些诡异的幻象。
    但他知道,那些画面是真的。
    异鬼的冰冷目光,火中少女的紫眸,三叉河的血……所有碎片都在指向一个更加动盪的未来。
    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贪食者载著他和亚丽·河文升空时,戴蒙回头望去,千面屿的森林在夜色中静默如谜,无数鱼梁木的脸在林间闪烁,像在无声地诉说著黎明纪元的盟誓,也像在预言著即將到来的风暴。
    神眼湖的水在脚下缓缓流淌,碧绿而温暖,却仿佛藏著无数冰冷的秘密。戴蒙握紧了黑火剑,紫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未来有多少威胁,他都会一一面对。
    因为他是戴蒙·黑火,是从红草原归来的黑龙。
    他的火焰,绝不会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