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卡林湾的残塔与剑影
    卡林湾的残垣在暮色中像巨兽的骸骨。三座覆盖著苔蘚的塔楼刺破灰紫色的天空,玄武岩的断墙半浸在沼泽的黑水里,墙根处丛生的幽灵草开看惨白的,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戴蒙勒住贪食者的龙鞍时,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掠过最高那座塔的塔顶,將石缝里的冰棱染成金红色。
    “这就是卡林湾?”盖蕊的声音带著惊嘆,梦火的龙爪踩在一块巨大的玄武岩上,爪尖陷入风化的石质,“比传说中更荒凉。”
    罗德瑞克·达斯丁翻身下马,锈斧在手中转了个圈:“先民在这里挡住过安达尔人十七次进攻,现在却连只蜥狮都懒得光顾。”他指看那三座塔楼,“最左边的那座还能住人,楼顶能望见颈泽的出口,右边两座塌了半截,正好挡风。”
    队伍开始扎营。卢伯特·克莱勃指挥侍从清理出一片相对乾燥的空地,科林·赛提加用长矛挑起篝火堆,雷佛德·罗斯比则带看人检查塔楼,確保没有蛇虫或沼泽蜥的巢穴。
    贾曼·维水与哈兰·杭特分了东西两侧的警戒,独眼骑士的灰眼罩在暮色中格外显眼1
    那上面绣著的蓝叉草图案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达斯丁伯爵。”卢伯特突然走到罗德瑞克面前,白色甲胃在残阳下泛著冷光,“属下斗胆,想向您请教几招北境的剑术。”
    科林与雷佛德立刻围了上来,莱昂·科布瑞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眼里闪著期待。
    罗德瑞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我的剑法是砍铁民和沼泽蜥练出来的,糙得很,怕是不合你们这些穿丝绸的骑土胃口。”
    他拍了拍卢伯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少年跟跪了半步,“不过你这小子看著结实,倒像块练北境剑法的料。愿意的话,到先民荒冢前,我教你几手劈砍的真本事。”
    卢伯特的脸瞬间涨红,猛地单膝跪地:“谢伯爵成全!”
    米斯·河文却难得没凑这个热闹。他盯著罗德瑞克身边那个持斧侍卫一一那侍卫方才劈柴时,一斧將碗口粗的树干劈成三截,斧刃嵌入冻土半寸深。“侍卫大哥,”少年抱著自己的战斧走上前,耳朵尖发红,“能教教我怎么用这个吗?”
    侍卫看了眼罗德瑞克,见伯爵点头,便掂了掂手里的战斧:“我们北境的斧子不看活,战斧看的是骨头够不够硬。”他拎起一根粗树枝,“看好了,斧刃要贴著骨头走,不然劈到石头上,崩了口子都不知道。”
    米斯立刻睁大眼晴,看著侍卫挥斧演示一一第一斧斜劈,树枝应声断成两截;第二斧直剁,截面平整如削;最后一斧横扫,竟將散落的碎枝齐齐削去边角。
    “记住,”侍卫喘著气,霜从鬍鬚上掉落,“北境的冬天不等人,斧头快一分,活命的机会就多一分。”
    另一边,戴蒙正走向围著篝火的科林、雷佛德与莱昂。三人见他过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天寒地冻,光看著可暖和不了。”戴蒙笑著解开斗篷,紫眸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刚才谁说想练剑?”
    莱昂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殿下若肯指点,是我等的荣幸。”科林与雷佛德也跟著行礼,只是脸上都带著些侷促一一他们谁都知道这位王子的剑术和武艺远超所有人,可他毕竟比他们还小几岁,真要动手,输了怕是脸上掛不住。
    “规矩你们定。”戴蒙看向侍从里的罗伊斯双胞胎,“借你们的符文大剑一用。”
    双胞胎连忙解下背上的剑一一那是两把镶著青铜符文的大剑,剑身宽厚,寻常人单手都难举起。
    戴蒙却轻鬆接过,左手剑斜指地面,右手剑横在胸前,双剑交错的瞬间,篝火的光芒在剑刃上流淌,竟映出几分瓦雷利亚钢的冷冽。
    “我们三个对您一个,”雷佛德硬著头皮道,“而且——您不能用黑火剑。”
    “一言为定。”戴蒙笑意更深,双脚微分,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一—刚才还带著少年气的亲王,此刻竟像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科林率先发难,长枪直刺戴蒙心口。他的剑法带著海上水手弯刀的灵动凶狠,枪尖几乎要触到对方衣襟时,戴蒙的左手剑突然下沉,剑脊精准地磕在枪桿上。
    “喻”的一声闷响,科林只觉虎口发麻,长枪险些脱手。
    雷佛德趁机从左侧砍来,比起单打独斗他更擅长於这种配合,长剑带看罗斯比家的沉稳,直取腰侧。戴蒙不闪不避,右手剑回撩,剑刃如巨蟒吐信,逼得雷佛德不得不收招自保。
    就在这转瞬之间,莱昂从科林那里学来的剑术已从右侧递到,招式刁钻如蟹钳,专刺关节。
    “来得好!”戴蒙低喝一声,双剑突然交击,进出的火星溅在冻土上。
    他不退反进,左手剑格开莱昂的短剑,右手剑顺著雷佛德的剑势下滑,剑尖离雷佛德咽喉只剩寸许。
    科林的长枪再次刺到,却被他用肩膀一顶,枪桿撞在断墙上,震得碎石掉落。
    三人越打越心惊。戴蒙的双剑看似杂乱,却总能在间不容髮之际封住所有攻势一一时而如狂风扫叶,双剑舞成一片银影;时而如静水深流,剑尖轻点便卸去千斤之力。
    最骇人的是他的力气,罗伊斯家的符文大剑在他手中轻如木枝,每一次碰撞都让三人手臂发麻。
    “停!”雷佛德突然喊停,拄著剑大口喘气,额头上的汗在寒风里凝成白霜,“殿下这本事,怕是御林铁卫都远远未必及得上。”
    科林与莱昂也连连点头,看向戴蒙的目光里只剩敬畏。
    篝火旁的眾人早已停下手中的活计,连罗德瑞克都抱著胳膊看得入神,时不时对卢伯特低语几句,大概是在点评招式优劣。
    贾曼·维水与哈兰·杭特不知何时也站在不远处。独眼私生子戴著荒石城莱彻斯特家小姐送的灰眼罩被风吹起一角,另外一只露出的独眼里映著剑光,手指无意识地摩著弓弦。
    “罗伊斯家的剑果然趁手。”戴蒙將双剑还给双胞胎,剑身上的符文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双胞胎哥哥看著剑刃上的细微缺口,咋舌道:“殿下真是战士下凡,我这辈子怕是都赶不上。”
    弟弟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著难以置信:“哥哥忘了?殿下今年才十三岁。咱们兄弟加起来,怕是也追不上。”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连一直摆弄蜥狮骨的拉里斯都抬起头,黑眸在阴影里闪了闪一一谁都知道坦格利安出勇土,也见过王子手持黑火剑杀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但却没见过王子这般年纪就兼具如此的力量,仿佛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用剑收割性命。
    盖蕊端著药汤走过来,梅莎丽亚跟在身后,手里还著片发光的苔蘚。“打贏了就別冻著。”她把陶碗递过去,淡紫色的眼眸里带著笑意,“亚丽说这药汤加了颈泽的暖根,喝了能抗寒。”
    戴蒙接过碗,热气模糊了镜片般的紫眸。他看向卡林湾的残塔,暮色已浓,塔顶的幽灵草在风中如白色火焰摇曳。
    这座挡住过无数南侵者的要塞,此刻正沉默地注视看他们一一一群即將深入北境的旅人,和他们各自藏在剑与骨里的秘密。
    “今晚轮我守夜。”戴蒙喝了口药汤,暖意顺著喉咙淌进胃里,“你们先歇著,明早还要赶路。”
    科林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一一能被王子指导,怕是够他们在侍从堆里吹嘘半年。
    罗德瑞克拍了拍卢伯特的后背,大笑道:“瞧见没?这可真是真龙,那天女巫沼泽杀得太快,我都没有注意到,你小子天天在旁边可得好好学。”
    米斯还在跟侍卫较劲,战斧劈得冻土砰砰作响,偶尔发出一两声懊恼的低吼。亚丽·
    河文的木屋透出微光,隱约能听见她在给盖蕊与梅莎丽亚讲颈泽的植物,声音轻得像雾。
    拉里斯的黑袍早已融入塔楼的阴影,只有灰驴的响鼻偶尔打破寂静,像在提醒眾人他的存在。
    夜渐深,篝火渐渐弱下去。戴蒙靠在玄武岩断墙上,望著远处贪食者与梦火的剪影。
    黑龙將翅膀裹在身上,蓝龙则蜷缩成一团,龙息在寒空中凝成白雾。
    北境的风卷著雪粒掠过残塔,发出鸣咽般的声响,像先民的鬼魂在诉说被遗忘的战歌。
    他摸了摸右肩的烙印,那里在寒夜里微微发烫。
    或许卡林湾的石头记得,记得每一次举起的剑,每一次落下的斧,记得那些在冰与火中挣扎的生命。而他,不过是这漫长岁月里,又一个途经此地的过客,带著剑与龙,走向未知的凛冬。
    远处的沼泽里传来蜥狮的低鸣,戴蒙握紧了腰间的黑火剑。
    明天,他们將踏入真正的北境,那里的雪比河间地的泥更深,那里的人比颈泽的雾更难懂。但只要剑还在,龙还在,他就不怕。
    卡林湾的残塔在夜色中沉默嘉立,像三个守望的巨人。而在它们的注视下,篝火旁的少年们渐渐睡去,梦里或许有挥不尽的剑,劈不完的柴,和一片比颈泽更辽阔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