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才半夜一点,距早上发车时间还早,这么冷的天气要再外面坐一晚,別说金枝了,自己都受不了。
    幸好车站旁边有旅馆,张荣英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匆匆开了两间房休息。
    躺在床上金枝也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婴儿,紧紧抓著张荣英的衣服,时不时醒来摸摸她还在不在。
    第二天,一大早赶最早一班的车往宝岭城走,白天人多,金枝隨时都处於惊恐暴躁的状態。
    她的打扮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她好像对別人看过来的视线特別的敏感,张荣英和李保喜只能一左一右夹著她,让她有安全感些。
    上了车,考虑到金枝的情况比较特殊,要是坐在前排,客人上上下下,都会让她躁动惊慌,所以四人选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直到车子开动了,金枝才敢抬头从帽子里面偷偷查看前面的客人。
    那一个个没有眼睛的后脑勺,让她稍微安心,但站著的客人,偶尔好奇的朝后望一眼,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赶紧低下头藏起来。
    张荣英一路都在不停给她打气,给她洗脑,消除她的自我怀疑和羞耻感。
    “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平安县了,你看,这车上没有认识你的人,而且以前的事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別人,换了新环境,我们重新开始的前提是你自己也要勇敢大胆的走出来。
    姑姑知道,现在对於你来说,还非常难,但没事,姑姑会陪著你的,咱们就从抬头开始好吗?从抬头跟人对视开始。”
    “我家金枝既聪明又漂亮,大家都会喜欢你的,你还记得吗?爸爸最喜欢你了,爷爷奶奶也喜欢你,上学的时候老师也非常喜欢你,你笑起来可漂亮了,眼睛弯弯的,让人看了就开心。”
    金枝握著张荣英的手紧了紧,“真的吗?大家,还会喜欢我吗?”
    之前她去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笑话她,像是看怪兽似的看她,当著她的面围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有一些坏同学直接当她面问她一些下流羞耻的问题。
    张荣英很坚定的点头,“会的,金枝本来就是一个坚强又漂亮的的闺女。”
    “来,我们试试好吗?”
    金枝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前面车厢。
    大家各自聊天八卦聊天,声音很大,有人笑,有人闹,还有哄著小孩的,没人注意到自己。
    她的心微微鬆了一下,目光往旁边扫,一个胖妇人將放了孩子的大腿伸在了过道上,两岁三的孩子睁著清澈的大眼睛,懵懂的看著金枝。
    金枝也看著他。
    小孩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朝著她笑了一下。
    金枝愣了一下,被大口罩挡住的面孔柔和了两分。
    抱著孩子的胖妇人,听到孩子哈哈的笑声,扭头朝著后面看了过来,金枝快速低头避开。
    就这样,她像是一只藏在暗处的老鼠,胆怯的一遍一遍尝试看外面的世界。
    当別人朝她看来的时候,快速的躲开。
    每一次,都让她心跳加快,让她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一次一次的尝试。
    终於,在一次避恐不及的时候,她的视线和一位头髮斑白的老太太对上了,她嚇的一动不动。
    老太太对她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她的眼里,没有震惊,没有怜悯,也没有不可置信,没有贪婪,也没有欲色。
    就像是看一个陌生的正常人。
    金枝的眼眶发胀,鼻子发酸,因为那位不认识的老阿姨,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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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现在自己在外人眼里也是正常人了吗?
    张荣英一直观察著金枝,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波动。
    “金枝,怎么了?”她关切的问道。
    金枝扭头,红著眼睛看著姑姑,“姑姑,刚才那个阿姨,她看我,就像是看正常人。”
    张荣英心里一酸,“傻孩子,你本来就是正常人,他们那些对你有恶意的,才不是正常人,你不能拿人家的坏来惩罚自己,这对你自己不公平。”
    伸手將瘦弱的金枝揽在怀里,“忘记以前那些不好的,重新开始。
    你看,我家金枝最勇敢了,敢走出家属小区,敢跟著姑姑去公安局,还敢来汽车站坐车,还敢看陌生阿姨了。
    待会,我们趁著大家没注意,脱掉帽子好不好,慢慢来。”
    金枝身体一僵,胆怯道,“姑姑,我害怕。”
    张荣英一遍一遍给她打气,李保喜也在旁边配合,给她做心理开导,三个小时的车程,金枝趁著没人注意,尝试著脱掉了三四回帽子,趁著没人注意,在姑姑和表妹的鼓励下,还偷偷脱了两次口罩。
    从车上下来,金枝只带了口罩,没有带帽子,她浑身不自在,就像是被烈阳烤著,头皮都是麻的,但她努力压抑住了心里的恐惧,被姑姑牵著,从拥挤的车站走了出来。
    她像是一只闯入闹市的老鼠,紧张又惊恐的观察著周边的一切,直到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才敢大口大口的喘气。
    从车站出来,她的腿都软了,额头都是虚汗。
    张荣英和李保喜一人搀著她半个身子,嘴里不停的给鼓励给夸奖。
    “太厉害了金枝姐,你做的比我想的还要好,你真勇敢。”
    张荣英也一脸慈爱道,“金枝,很棒,没事的,没关係,现在已经到宝岭县了,坐车都要三个多小时呢,这边没人认识你,加油,姑姑爱你。”
    金枝那惊恐麻木的眸子,多了两分神采,她被夸的那乾瘦惨白的脸颊微微发热。
    汽车站距李家並不近,门口很多拉客的三轮车,但是张荣英没有叫车,反而是牵著金枝一步一步的步行往家里走。
    嘴里跟她说著宝岭城的地理风俗和周边邻居以及李家的情况。
    步行到半路没什么人,金枝在大家的鼓励之下脱掉了口罩。
    开始她还不敢抬头,慢慢的自对面有人来的时候,她才下意识的低头躲闪,后面,她发现行人们其实並不怎么关注她一个路边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