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著灯,端坐在门口小椅子上的瘦杆,被巷子远处秋平嗷的一嗓子,嚇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是男人,他也认识代奶奶。
    但这大半夜的一个人,他也害怕啊。
    这会听到声音,他心臟更是咚咚咚的,要不是怕兄弟找不到地,他早跑了。
    “谁?”瘦杆语气带著一丝胆怯。
    “奶,我回来了。”秋平越跑越近。
    瘦杆鬆了一大口气,“秋平,你王八蛋,你可算回来了。”
    秋平往屋內迈,瘦杆一把拉住他,“別进了,不在这,你们这房东不做人,给赶出去了,让张婶子接到大军老屋去呢。”
    秋平心一颤,“什么赶出去了?我交房租的,每个月都准时交,我奶呢,我奶怎么样了?”
    瘦杆说话大条,根本就不是那种绕弯的性子。
    “你奶没挨住,医生说啥所有器官都没有功能了,有钱也没用,年纪到了,你奶说要回来,怕老在外面.......到时候不让进街道,我们刚回来,你们房东就听到信赶过来了,说不能死在他们家里,晦气,让趁著还有气把奶抬出去。”
    说到这里,瘦杆的语气带著愤怒,“冬梅都给他们跪下磕头了,额头都磕红了,他们还不愿意,奶那会还清醒著呢,心里不知道多难受,我们差点跟他们动起手来,后面是张婶子给拦了下来,说不能让你奶最后还不安生,然后给接到井岗巷去了。”
    秋平的血液瞬间凝固,隨后像只狂怒的狮子,额角的青筋像蚯蚓似的疯狂凸起跳动,仿佛要挣破皮肤。
    “啊!!!!”
    “我操他妈!!!”
    怒吼劈裂夜空,粗糲的嗓音里夹著撕心裂肺的痛与恨,惊的周边几家住户都亮起了灯。
    他红著眼睛,眼球布满血丝,死死朝著房东方向看了一眼,带著毁天灭地的戾气,没等瘦杆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像是脱韁的野马,朝著井岗巷狂奔。
    他奶和小姑姑被赶出去了。
    “啊!!!!”
    “我操你妈!!!!”
    秋平一边跑一边怒吼,声音嘶哑破碎,带著冲天的不甘和悲愤。
    他最爱的奶奶,拿婚姻把自己卖给人家,换他平安长大的奶奶,临终前连个安稳断气的地方都没有,被人家像垃圾似的往外赶。
    他为什么不在?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在?
    他不是人,他是畜生,他奶就不该救他,不该为了他痛苦煎熬这大半辈子。
    “奶!!!!!”
    “奶啊!!!!!”
    “我有钱了,我有钱了,我可以买房子了,我们马上就有家了!!!!”
    李保军刚停好车下来,就见著一个人影从巷子里面冲了出来,一阵风似的朝著前面狂奔。
    他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瘦杆跑了出来,“等等我啊。”
    李保军扭头,一把扯住瘦杆。
    “嗷啊啊啊啊啊!!!!!”
    瘦杆发出惊恐的叫声。
    “闭嘴,喊鬼啊?干啥啊秋平?”李保军没好气道。
    瘦杆一把挥开李保军,“你这不声不响的干啥啊?嚇死老子了,这半夜三更的,你知道老子有多害怕吗?”
    “害怕你麻痹啊,有鬼要吃你啊?我问你秋平干啥啦?”李保军语气带著不耐和急切。
    瘦杆赶紧道,“秋平他奶没了,断气之前还让房东给赶出去了,让你妈接你家去了。”
    李保军愣了一下,“操他妈!!!”
    赶紧转头上车,打火。
    还朝著下面瘦杆喊道,“愣著干啥呢,要死啊,赶紧上来!!!”
    瘦刚赶紧爬上去,车子轰的一声朝著秋平追去。
    秋平赶到井岗巷的时候,门口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院子摆的几张桌子上还稀稀拉拉的坐著七八个人,黑呆正一个一个给大家发烟。
    金枝和李保喜已经被张荣英赶回去了,倒是阮芳红著眼睛提著茶壶在桌子间穿梭著给大家倒茶。
    宝岭城这边老人没了后,有坐夜的习俗。
    一是让老人家走的不至於清冷孤单,二也算是给主家作陪,怕主家啥时候要喊人帮忙的时候,也有人在。
    他们跟秋平不认识,按理说不坐也都没事,但听张荣英说秋平混的不错,带工程队的,並且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不少人都想给秋平落下个人情。
    轰隆隆的大车在井岗巷巷口停了下来。
    不少人好奇的朝著巷口望去。
    阮芳今天值夜班,请假出来的,她年纪也不大,原生家庭条件优越,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但外人全都在帮忙,她更不能走了,奶奶的音容、空气中纸钱的味道、冬梅的哭泣声缠的她喘不过气,又得硬撑著帮忙。
    直到看著朝自己方向狂奔而来的熟悉人影,她的喉间的哽咽再也压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撞见了归人,疯了似的朝著秋平冲了过去。
    “如章哥,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
    阮芳双臂死死圈住秋平的腰,脸埋进他带著寒气的外套里,积攒了一夜的害怕惶恐委屈,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秋平目光紧紧的看著敞开的大门,冬梅直挺挺的跪在里面。
    地上摆著凉蓆,因为已经晚上了,棺木都来不及准备,他最爱的那个人,就躺在地上的凉蓆上,黄色的纸钱盖在脸上护著最后的尊严,纸钱边角被风吹得微微掀动,却再露不出记忆中慈爱熟悉的眉眼。
    秋平轻轻推开阮芳,脚步灌了铅似的朝著里面挪进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
    “咚”的一声,他跪在了冬梅旁边。
    “奶,我回来了啊奶,我回来了。”
    冬梅头上戴著孝布,缓缓侧了一下脸,眼睛红肿的厉害。
    “妈,秋平回来了~”声音沙哑的厉害。
    李保军跟瘦杆因为停车慢了两步,还没进屋,远远就听到了秋平悲愤悽厉的哭喊声。
    黑呆跟张荣英进去劝秋平。
    “秋平,別哭了,奶走的很安详,没有受啥罪,之前没有一点兆头,谁也没想到她能走的这么快。”
    “后面还不少事需要你处理呢,你得振作起来。”黑呆无奈的劝道。
    张荣英也点头,“是啊,这会天都冷了,大晚上的太仓促了啥都没准备,你看是现在带著人去棺材铺敲门,还是天亮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