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人一牛渐渐远去,许克生虽然很累,但很有成就感。
    这是他治的第一头牛。
    之前他可是治人的。
    今天冒著体力不支的风险,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
    冒险很成功,效果很显著。
    不仅带的药被抢光了,就连带的药草也被抢光了,百姓认为小神医的药草肯定药店的强。
    看著一堆沉甸甸的铜板,许克生很有成就感。
    招牌算是打出去了,虽然不能保证以后日进斗金,但是吃喝肯定不愁了。
    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好处。
    许克生口乾舌燥,飢肠轆轆,只好强忍著疲倦去买了一大碗桂熟水,两块果馅椒盐金饼。
    熟水,就是在开水里加了桂、雪梨、枇杷叶,润燥化痰,暖胃生津。
    有点像后世的茶,味道甘甜,带著桂的香味。
    他一口气喝了半碗,感觉回了一点血。
    就著熟水吃了饼,彻底满血復活。
    他的右边是一个头髮灰白的中年妇人,面前只有一篮子鸡蛋。
    周围的摊位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却没有动。
    妇人偶尔乾咳一声,不时看许克生一眼。
    直到他吃了东西,妇人才抬起干树皮一般的手,轻轻撩了一下头髮,柔声道:
    “小神医,你帮奴家看看病,可好啊?”
    有人笑道:
    “大嫂,他是兽医。”
    周围的人都笑了。
    许克生也担心冒犯,没有立刻答应。
    妇人自嘲道:
    “奴家二更睡,五更起,睁眼就没有停歇。这条贱命,有刚才那头牛金贵吗?”
    眾人哑然,自己又何曾不是?
    牛一年只忙两季,自己一年四季没有停歇;
    牛要小心伺候,谁关心自己死活?
    扎心了!
    大嫂!
    ~
    “大嫂,您是出了一身汗,突然著凉的吧?”许克生询问道。
    妇人病懨懨的没多少精神,偶尔乾咳一声,两腮有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寒邪束表的典型症状。
    就是感染了风寒。
    周围的人都侧耳聆听,莫非小郎中还能医人?
    妇人一拍巴掌,大声惊嘆:
    “神医啊!还没把脉呢,就知道了缘故。”
    原来前日她在灶前做晚饭,外面传来孩子们的惊叫,小儿子落水了,
    她一身热汗就跳进水里將孩子捞出来,当晚身子就不利索了。
    许克生安慰道:
    “问题不大,是风寒之症。”
    这种病只需要一副桂枝汤,开泄腠理,驱散寒邪,喝两次就好了。
    可是看妇人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头髮白,衣服打了不少补丁,显然日子十分清贫,买桂枝、甘草、大枣这些药对她是个沉重的负担。
    许克生略一思索,便开了方子:
    “您回家煮姜水喝。每次五片姜、一片薄荷叶子;稍放一点盐;加一个鸡蛋,打成蛋。早晚各饮用一大碗。”
    “晚上临睡前用艾叶煮水泡脚。”
    “最多三天,就痊癒了。”
    薑片薄荷茶祛寒止咳;
    鸡蛋补充营养,增强身体机能;
    艾叶泡脚促进血液循环,促进睡眠。
    妇人很高兴,姜自家种了,鸡蛋自家有,艾草野外隨便摘,自己只需要费一点柴河。
    妇人急忙起身屈膝施礼:
    “谢谢小神医!”
    她从篮子里抓了几个鸡蛋,有些赧然地说道:
    “小神医,这些鸡蛋就当诊金吧。”
    “好啊!”许克生象徵性地拿了一个鸡蛋,又叮嘱道,
    “大嫂,不要刻意去捂汗;”
    “是出细汗,微微出汗就好了;”
    “出汗的时候不能见风。”
    ~
    见许克生竟然能医人,诊断的特別准,诊金还不高,周边的摊主都心动了。
    经年的辛劳,谁的身体都有些毛病,只是为了省钱忍著罢了。
    都是一个铜板恨不得当十个的普通百姓,眼前有“价廉物美”的神医,谁不想薅神医的“羊毛”。
    他们心动就行动,没有丝毫犹豫。
    转眼间许克生的摊子前排了一个小队。
    別的摊子都在收,唯独他的摊子,忙的热火朝天。
    许克生考虑到以后要长期摆摊,这些人是邻居,他只好来者不拒。
    “你这是瘀血痹阻,就是这里扭伤过,没有及时就医。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自己熬製药膏,……”
    “你没病,下一位。”
    “你是寒邪犯胃,有五、六年了吧?单吃药不行了,平时还要注意,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能吃生、冷、油腻、辛辣……”
    “你胃疼?你是酒喝多了,戒酒一个月就好了,不用吃药。”
    “你……”
    “……”
    许克生看的很快,毕竟给人看病才是他的本行。
    要么是小毛病,要么是积年老病需要休养,幸好没有一例绝症。
    他点出问题,开了方子,表明注意事项,
    考虑都是穷苦人,许克生绞尽脑汁去开一些他们自己就能採集到的药材。
    不过盏茶时间,队伍空了,他的面前也多了一堆“诊金”:
    一个竹篮子,这是卖竹筐的摊主的诊金;
    篮子里装了一枚鸡蛋、两个炊饼、四块八仙定胜方糕、一块胭脂、……、十几个铜板。
    许克生有些无奈。
    局面是打开了,怎么来的都是病人?
    咱可是兽医!
    兽医啊!
    ~
    有病人好心地劝道:
    “小神医,你的医术这么高超,干嘛还当兽医?给人看病多好啊!”
    周围不少人都跟著附和。
    在职业鄙视链上,人医的地位显然高於兽医,相对更体面一些。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缓缓问道:
    “小安德门有一位名医,姓周,听说过吗?”
    对方挠挠头,尷尬地笑了,没敢接话。
    就是上个月,周郎中给一个侯爷的小妾看病,结果小妾不治身亡。
    周郎中当天就被侯爷下了狱,周家倾家荡產也没赎出来。
    最后瘐死在牢中,前几天发的丧。
    卖鸡蛋的大嫂说道:
    “还是兽医安稳一些,治好,治坏,牲口也不会言语,更不会闹腾。”
    一位老汉也大声道:
    “咱们老百姓可別想赚大钱,出大名气,老老实实养家餬口才是正道。咱也看兽医好!”
    许克生笑著附和道:
    “说的是呢。”
    在大明当人医风险太高,医术越高,病人的地位就越高,医生的危险也隨之水涨船高。
    在大明,“医闹”大多是贵人。
    贵人不治,要收拾医生;
    帝王驾崩,更是要杀一批御医。
    他们一旦出手,不要钱,只要命。
    名医虽然有了虚名,多赚了很多,但是安全性反而不如庸医。
    庸医在民间混口饭吃,面对的都是升斗小民,治出问题也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想用医术赚钱,又想图安稳,那就只有兽医了。
    牲口可不会“医闹”。
    ~
    一个带刀的汉子大步过来,直奔许克生的摊子。
    眾人不明所以,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皇城佩刀,此人身份不简单。
    眾人急忙让出一条道。
    汉子上前拱手施礼:
    “小郎中,请跟咱来,贵人要问话。”
    汉子很有礼貌,语气温和,又带著不容置疑。
    传了话,他转身带路。
    许克生注意到,饮虹桥上有一群人和来人一样的装束,中间簇拥著一个黑胖子。
    许克生掸掸麻布长衫,扶正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不慌不忙地跟在汉子后面,
    心里却疑惑不解,莫非自己在这治病,碍了哪位贵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