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许克生读书累了,在院子里散步休息。
    去除了方主事的威胁,他的心情很好,学习效率都隨之提高了不少。
    有几个石榴已经炸口了,他隨手都摘了下来,
    拿来一个大碗,將籽剥下来,准备中午做石榴熟水;
    皮则是止泻、驱虫的良药,放在石磨上晾晒。
    他在无意中看见一群人正在进村,前面是几匹马,后面两辆牛车。
    竟然是董小旗他们。
    看看日头,大约巳时,十点左右。
    他们今天进城探望方主事,即便匆忙去,匆忙回,现在最快也不过刚出城。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时间不长,董小旗来了,风尘僕僕,满头大汗。
    “小旗!”
    许克生招呼一声,递给他一大碗茶,
    “已经放温了。”
    董小旗大喜,接过去咕嘟咕嘟一阵牛饮,几口就喝光了,
    “爽快!”
    许克生疑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董小旗一摊手:
    “半路遇到了百户他们。”
    “哦?”许克生有些意外,“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董小旗摇摇头,低声道:
    “主事没了。”
    许克生有些意外,
    “他不过是断了腿,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人废了,官职也將没了,打击太大了。”董小旗猜测道。
    “自我了断的?”
    “不是,”董小旗摇摇头,“百户说他吃了早饭后就犯困,结果一觉睡过去了。”
    董小旗看看左右,提醒道:
    “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呆著,灵堂那边和咱们小旗的一起去。”
    许克生疑惑道:
    “怎么了?”
    董小旗將礼钱退给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方主事对你怨气很大。我担心方氏族人对你不利。不过你也不用怕,大家肯定都帮著你的。”
    许克生很听劝,
    “好的,我和大家一起。”
    他挑了几个石榴递给了董小旗。
    董小旗拿著石榴匆忙走了,他要回家一趟,之后去帮忙搭灵棚。
    ~
    许克生泡了一壶茶回了屋。
    刚拿出纸笔,西边已经传来了淒凉的嗩吶声,方百户他们回来了。
    他想起了董桂说起的三害:
    黑狗、主事、史老三。
    相比之下,史老三不过是偷几只鸡,顺几件衣服,算不得多严重的祸害。
    反而是黑狗和方主事,不仅吃鸡,还危及屯户的生命。
    三害去了其二,大傢伙肯定很高兴吧。
    铺开纸,他很快將方主事拋之脑后,將最近治疗的几起医案记录下来。
    过几天要进城,他又列了事件清单,考试资格,买书,买药……
    进城不易,最好不要漏掉什么。
    ~
    凉国公府。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欞,將书房照的十分明亮。
    蓝玉捻著鬍子,踱著步走了进来。
    窗下,一个清癯的中年书生靠著椅背,手里捧著一叠纸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急忙將纸放下,起身迎接,
    “老公爷。”
    蓝玉凑过去,看了一眼封面的標题:
    《论韩国公冤事状》。
    不由捻著鬍子呵呵笑了。
    昨天,王国用未经过通政司,直接递交了这个奏本。
    抄本一经传出,京城为之震动,不知道他是忠心为国,还是一心找死。
    从昨夜到现在,不知道多少王公大臣的书房都在密议这份奏本。
    “哦,骆先生以为写的如何?”
    “文采斐然!”骆子英赞道,“奏本从几个方面入手,说韩国公岁数大了、从亲疏上和陛下更近、没有愤起造反的原因,环环相扣,条理清晰。”
    蓝玉疑惑道:
    “之前也没听过此子有大才,莫非背后有高人?”
    骆子英摇摇头,
    “学生听说此子和解縉等人来往甚密,也许有人和他一起润色过,也许有人代笔。”
    “解縉?一门三进士的那个?”蓝玉问道。
    “是的。”
    “如果是解神童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蓝玉捧起了茶杯。
    蓝玉在上首坐下,摇头嘆息:
    “老夫昨晚刚一打开,就著实嚇了一跳。王部郎这是赌上了三族的性命啊!”
    李善长就是捲入了胡惟庸案,被夷三族。
    弄不好王国用今天就成了胡惟庸的余党。
    在洪武朝,大臣因为諫言被杀的可不罕见。
    喝了口茶,蓝玉又问道:
    “你猜陛下会如何处置?再兴大狱?”
    骆子英摇摇头,
    “学生认为不会。陛下也许会留中不发,或者將王国用贬謫,甚至杖刑。”
    “这么乐观?”蓝玉有些不解。
    “陛下杀韩国公,理由牵强,非议不断,再因此杀戮大臣,影响会更差。”
    “先生言之有理。”
    沉默片刻,骆子英又低声道:
    “何况,陛下也要考虑身后名了。”
    蓝玉后背一阵发凉,习惯性地四处看看。
    只有他们两个人,书房內外都很安静,
    他才收回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陛下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肯定会在意百年后的名声。
    毕竟,史笔如刀。
    ~
    话题太过敏感,两人都沉默了。
    书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蓝玉笑著起身,
    “熥儿来了!”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很快出现在门外,手里还拎著一个笼子。
    骆子英起身去挑开帘子,
    “殿下!”
    朱允熥进屋就叫嚷道:
    “舅姥爷,你的乌騅马呢?我刚去了马棚没看到。是治好了,还是不治了?”
    蓝玉笑著拉开一把椅子,
    “殿下,快请坐。”
    又吩咐侍女上茶。
    朱允熥还在追问马的事情。
    蓝玉解释道:
    “老夫送下面的庄子养著了。”
    朱允熥急了,
    “许郎中也不行吗?”
    蓝玉急忙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夫打听了,许郎中九月份要参加童生试。咱想等他考了试再去打搅他。”
    朱允熥有些失望地嘟囔一声:
    “治一次马,还影响他学习了?”
    蓝玉岔开了话题,“殿下,今天怎么有机会出宫了?”
    “哦,我在学堂表现好,皇爷爷奖励的。”
    “殿下聪慧,以……”
    朱允熥却打断了他的话:“您出城找许郎中,中途却回来了?”
    “是啊,临时有军务。”
    “唉!”少年很失望,“真是的。”
    蓝玉却很庆幸那天回来了,不然必然遇到重伤的汤瑾,那將是个大麻烦。
    “舅姥爷,你哪天去?我和你一起去?”
    少年期盼地看著蓝玉。
    蓝玉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只要你皇爷爷点头,咱就带你去。”
    少年泄气了,靠在椅子上翻翻白眼,
    “真没劲!”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
    ~
    “喵!”
    突然一声微弱的猫叫。
    蓝玉、骆子英齐刷刷看向笼子,是朱允熥刚拎进来的。
    不等提问,朱允熥自己说了,
    “我姐的猫。”
    蓝玉迷糊了,“你怎么给带来了?”
    “它病了,整天趴著,吃不好,脾气还变得十分暴躁。”
    “请郎中看了吗?”
    “太医院的那些废物,就会开温补的方子……”
    朱允熥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堆。
    最后才说明来意:
    “这次我想让许郎中出手医治,也藉此考考他的医术。”
    蓝玉爽快地答应了,
    “放这儿,老夫派人去找许郎中,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这次別拖啊,”朱允熥叮嘱道,“它是我姐的心肝,別让他乱用虎狼之药。”
    蓝玉命人拿去精心照顾,
    “老夫今天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