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晴朗的一天。
    天高云淡,一群大雁正在蓝天下展翅南飞。
    许克生放下毛笔,走进院子,舒了一个懒腰。
    杜县令最后出的题,他已经改写了几个版本。这种事不能找人请教、探討,只能闭门造车。
    送葬的喇叭声越来越近,许克生疑惑地看向西边。
    却看到送葬的队伍正在出村,队伍稀稀落落,几乎听不到哭声。
    方主事今日下葬?
    怎么之前没有人通知?
    之前听董小旗说过,方主事的棺材不会拉回家,而是葬在这里。
    方主事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留在这里,方百户还能给烧点纸钱。
    不少人听到动静都走出屋察看。
    董小旗竟然也来了。
    “小旗,你怎么没去?”
    董小旗最近一直在丧事上忙活,出殯了反而没去,这让许克生有些意外。
    “百户说了,一切从简,只留族人送葬。”董小旗解释道。
    “哦?这不像百户的做派啊!”
    董小旗看看左右,低声道:
    “主事在村里名声臭了,百户不好意思搞太大动静。史老大家的闹过,周三娘走之前赔了她一笔钱,才让她消停。”
    许克生有些不解,
    “黑狗那么凶,为什么还养著?”
    董小旗促狭地笑道:
    “家里养著一个美娇娘,主事又不常在家。百户去盯著也不妥当。不如养条恶狗,免得有糙汉子钻他的被窝。”
    许克生依然觉得方主事太牲口,
    “都出人命了,他不打死,也不拴起来?”
    “这样更能嚇唬人啊!”董小旗摇头嘆息,“六品的老爷……”
    许克生想到上次给方主事治驴,董小旗被老僕逼的差点赔一头驴。
    那还只是奴僕。
    董小旗看著送葬队伍,偶尔点著一个人,告诉许克生那是谁。
    这次方家灰头土脸,没人找许克生的茬,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其中的曲折。
    许克生想问问周三娘什么时候知道狗咬死人的,最后他没有开口。
    知道答案又如何?
    人都已经走了。
    ~
    出殯的队伍渐渐远去,村子终於重归寧静。
    “咦?”
    董小旗看著远处的几个生面孔,惊讶道,
    “他们刚才就在村口转悠,俺还以为是来送葬的。”
    他大步迎上前盘问。
    只几句话,他竟然將人带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穿著灰色长衫。
    身后跟著两个壮汉,像是护卫,其中一人拎著一个笼子。
    董小旗老远就大声招呼,
    “找你看病的。”
    许克生走在院外迎接,还不清楚是人病了,还是牲口病了。
    ~
    秀士走到近前,拱手见礼,和蔼地说道:
    “许郎中,鄙人姓骆,家里的小猫病了,想烦君诊治。”
    两人客套了几句,许克生將人请进了院子。
    董小旗也跟著进来看热闹。
    骆子英四处打量,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低矮的茅草屋,篱笆院墙,
    臥室窗前有一棵石榴树,缀满了火红的石榴。
    唯一独特的地方,是西厢房前扯了绳子,晾晒了不少药草,恰好將门挡个严实。
    护卫將笼子放在桌子上,里面传来猫的叫声。
    ~
    许克生正要打开笼子,屯里的一个老人匆忙来了。
    “小秀才啊,俺的驴又不中了。”
    “怎么不中了?”董小旗笑著问道。
    “拉稀唄!”
    “怎么还『又』?”
    董小旗接著追问,全然不知他已经抢了许克生的台词。
    “昨天吃药就好了,今天又拉了。”
    许克生摆摆手,笑道:
    “我不用去,您老也別这份诊金了。您回家將牛棚清理乾净,別让牛在屎尿里呆著,就没病了。”
    老人有些为难,
    “牛棚那地势凹,屎尿淌不出去。”
    董小旗哭笑不得,大声道:
    “凹不能垫土吗?等你儿子回来,让他挑几筐土给垫高了。要么就换个高一点的地方拴牛。”
    老人知道了原委,道声谢回家去了。
    自己能动手解决,省了诊金,那自然是最好的。
    董小旗有些不解,
    “他家牛棚怎么凹了呢?”
    许克生解释道:
    “前段时间他家搭鸡窝,铲土的地方正好是拴牛的那块地。”
    “哦!”董小旗恍然大悟,那是黑狗死之后的事。
    骆子英在一旁暗自点头称讚,许克生没有趁机夸大病情,大赚老人一笔钱。
    反而直接告诉了原委,让老人省了一笔开销。
    此人有赤子之心,对钱財取之有道。
    ~
    许克生打开笼子,里面是一只狸猫,缩在笼子最里面,警惕地看著他。
    骆子英提醒道:
    “这只猫脾气有点凶,许君小心点儿。”
    “是有点脾气。”许克生看著猫,刚伸手,猫就凶恶地叫起来。
    同时,他观察到猫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找来一根羽毛,左手拿著逗猫,还忍不住笑道:
    “小东西,虚弱的快叫不出来了,还虚张声势呢!”
    趁著猫被羽毛吸引了,许克生的右手伸了进去,闪电般抓住了猫的后脑勺。
    在猫的惨叫声中,將它抓了出来。
    “它是怎么了?”许克生问道。
    “不怎么吃食,脾气也变坏了,对主人又抓又挠的。”骆子英解释道。
    “嗯,都饿瘦了。”
    许克生一边温柔地擼著猫,一边和客人聊天。
    骆子英惊讶地发现,小猫已经变得温顺了,在许克生的手下发出呼嚕声,没有逃跑,也没有伤人。
    自送进国公府,他第一次见小猫如此安静。
    这个兽医有点东西!
    “小猫几岁了?”
    “两岁零一个月。”骆子英大概估了一个时间。
    “最近餵了不少的药?”
    “都是开胃消食的。”
    许克生似乎很喜欢猫,只是一味地聊天,擼猫,丝毫不提病情。
    “这猫之前的性子应该很温顺。”许克生猜测道。
    “是的,性子……”
    就在骆子英说话间,许克生左手托著猫头,右手捏著猫的前肩胛骨,双手轻轻交错。
    咔嚓!
    眾人都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骆子英和猫都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一人一猫都愣愣地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已经鬆开了手,继续轻柔地安抚小猫,
    “好了哦。”
    “这……它的骨头有问题?”骆子英惊讶地问道。
    许克生指著颈部的一个地方,
    “这附近的韧带拉伤了,引起小关节紊乱,导致它脖子十分疼痛。”
    骆子英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克生將猫放回笼子,关上门。
    透过缝隙,骆子英察觉猫比来的时候灵活了,治疗之前它的脑袋几乎不会转动。
    骆子英忍不住连声感嘆,
    “没想到猫也可以正骨。”
    “理论上,狗、猪、牛、马也可以。”许克生笑道。
    骆子英拿出了钱袋子,
    “诊金几何?”
    “五文。”
    骆子英心中感慨,老公爷请了御医、兽医博士,每一次开销都不少於三百文。
    许克生又叮嘱了一些近期的注意事项。
    骆子英道了谢,带著猫告辞了。
    ~
    村外,骆子英上马回城。
    殿下將猫送来,老公爷求医无果,就在琢磨让谁来,最后决定让他跑一趟。
    治猫是小事,甚至只是由头,观察许克生才是这次来的目的。
    凡是进入太子视线的人,老公爷都会留意。
    也许太子很快就將此人忘记了,那老公爷也会跟著忘记。
    老公爷对太子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不臣之心。
    太子子嗣繁茂,和老公爷血脉相连的却只有熥殿下一人。
    有些事,需要早做准备的。
    刚才的简单接触,许克生给他的印象还好,態度温和,做事从容,医术有独到之处。
    不像有些读书人,或狂傲,或迂腐。
    此子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