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白日高悬。
    已经是洪武二十年的深冬。
    今天格外的冷,似乎阳光都是冷了。
    许克生斜坐在驴身上,穿著臃肿的衣,袖著手,隨著人群出了观音门。
    岁考结束了,府学放了寒假,他决定回一趟百户所。
    提前去拜个早年,过年就可以不回来了。
    自从来府学念书,他就没有回去过。
    估计院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这次趁机好好打扫一下。
    年关將近,官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三天前才下了一场暴雪。
    荒野一片雪白,阳光下闪著刺眼的光。
    寒风呼啸,偶尔带起一片碎雪扑打在人的身上。
    许克生赶著毛驴,靠著路边不紧不慢地赶路。
    毛驴脖子下的铃鐺清脆悦耳。
    带著皮帽子,脸很快就冻的失去了知觉。
    许克生完全没在意寒冷,心里还在想著这次岁考的成绩。
    他考了第十六名。
    一共七十名学生。
    中等偏上的成绩,许克生很不满意。
    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之前一切都为了应试,考试的技巧掩盖了基础不扎实的缺点,进了府学问题就暴露了。
    这让他心生警惕。
    如果明年想顺利过了乡试,考中举人,还要下一番苦功夫。
    进府学前五,乡试才能稳一些。
    ~
    董小旗赶著牛车从集市上回来了,在家门口跳下牛车,一阵用力跺脚。
    妻子闻声迎了出来,忍不住嗔道,
    “买这么多?”
    两罈子酒,猪肉,布料……挤满了车厢。
    董小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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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有了点活钱,过个好年。”
    自从学著许克生开始要帐,他的手里就宽裕多了。
    许克生走后,百户所重回一个兽医的日子,加上许克生点拨过他几次,现在他赚的更多了。
    “就你財大气粗!”
    妻子白了他一眼,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终於能舒坦地过一个年。
    夫妻两个搬著东西进院子。
    董小旗叫道:
    “桂,爹给你带了葫芦。”
    女儿没有惊喜地跳起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
    “孩子呢?”
    妻子向南呶呶嘴,
    “那儿。”
    董小旗明白了,女儿给许克生收拾院子去了。
    “又去了?”
    妻子看他酸溜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是啊,『又』!”
    院子没有人住,会积一些落叶,女儿隔三差五去清扫一趟。
    许克生不在家,过去在他家附近转悠的小娘子都不见了。
    董小旗抱著一坛酒,看著许家的后山墙,摇摇头道:
    “过了年该说婆家了。”
    妻子的笑容凝固了,忍不住嘆了口气。
    女儿的心思她岂能不懂。
    可是周三柱放出风了,等考完乡试再考虑许克生的婚事。
    等许克生考中了举人,还会娶一个军户的女儿?
    ~
    许克生在村口跳下驴,两脚一阵刺痛,差点没有站稳。
    穿了厚厚的皮靴子,但是两只脚还是冻成了冰坨子。
    原地跺了跺脚,稍微暖和了一些,才牵驴进村。
    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院子里该荒草丛生,落叶堆积了吧。
    一路上不断和邻居打著招呼。
    到了院门口,许克生愣住了。
    院子一尘不染。
    一个俏丽的身影正消失在胡同口,“田螺姑娘”跑开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
    这样也好!
    自己走之前教过董小旗一点治疗上的小技巧,就当是帮她爹支付学费了吧。
    不懂风情的直男一边以为扯平了,一边將驴牵去驴棚。
    ~
    咸阳宫。
    廊下一个医士、两名太监正在熬药。
    阳光投入大殿,留下斑驳的影子。
    太子又病了。
    自从北巡迴来,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
    每次都没有大问题,发了热,吃药退烧,好了几天又发热,再吃药……
    刚近年关,太子又一次发烧。
    这次比往常重,已经连吃三天的药了,烧还没完全退,咳嗽也更重了,甚至咳的影响睡眠。
    大殿里鸦雀无声。
    太子的咳嗽声不时从寢殿传来,清晰地在殿內迴荡。。
    太子妃和几个妃子、儿子们守在寢殿外,他们也都沉默不语,面色凝重。
    突然,一个太监飞奔而来,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咸阳宫的沉寂。
    吕氏抬起头,迷茫地看著殿外。
    外面的光有些刺眼。
    这么慌乱,出什么事了?
    一个管事婆迎了上去,站在侧门外,看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不禁微微蹙眉。
    太监跑近了,大声道:
    “嬤嬤,戴院判回来了!”
    管事婆又惊又喜,
    “小吴子,你可看清了?”
    小太监用力点点头,
    “奴婢看清了!就是戴院判!他正去谨身殿呢!”
    管事婆笑容满面,
    “院判回来了!这下好了!”
    她急忙进后殿稟报。
    吕氏已经听到了,俏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祖宗保佑!戴院判终於回来了!”
    朱允炆也笑道:
    “院判来了,父王很快就会彻底好起来的。”
    朱允熥坐在人群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戴院判可是大明第一神医。
    父王终於要好起来了!
    候在大殿的两名御医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吊著的心终於放下去了。
    背锅的……咳咳!主心骨来了!
    咸阳宫洋溢著轻鬆、快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带著美好的期盼。
    ~
    谨身殿。
    暖阁里暖意融融。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蓝玉坐在下首。
    蓝玉在稟报冬季士兵的训练情况,还有南方沿海倭寇袭击的军情。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子。
    两个老人的神情都有些严肃,倭寇侵扰屡禁不止,两个月前袭扰广州卫,一名副千户战死。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捻著鬍子缓缓道:
    “禁海要进一步加强。沿海没有人口,朕看他们抢什么。”
    蓝玉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白胖无须的老太监出现在门口,是洪武帝的贴身太监周云奇。
    周云奇大声道:
    “陛下,戴院判回来了。”
    蓝玉的虎目瞪圆了,嘴唇哆嗦著想说点什么,又意识到这是谨身殿,急忙闭嘴,激动地看著报信的太监。
    朱元璋立刻坐直了身子,
    “人在哪里?”
    “陛下,戴院判正在殿外侯旨。”
    “我儿无忧矣!”朱元璋高兴地猛拍一记桌子,
    之后,他才大喝:
    “宣!”
    话音未落,他又摆摆手,
    “別宣了,朕出去,直接去咸阳宫。”
    蓝玉急忙跟著站起来,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走的虎虎生风。
    周云奇急忙招呼宫女,將两人的貂裘取来。
    他亲自接过朱元璋的,上前给披上。
    ~
    谨身殿外站著一个矮瘦的老人,鬚髮灰白,腰杆笔直,小眼睛炯炯有神。
    官服已经很旧了,甚至打了几处补丁,只有袖口是新换的。
    殿內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监挑开帘子,朱元璋和蓝玉先后走了出来。
    矮瘦老人急忙躬身施礼,
    “臣戴思恭拜见陛下!”
    朱元璋一把搀扶起他,
    “不用多礼!你来的正好,跟朕去看看太子。”
    “臣遵旨!”
    朱元璋已经穿上貂裘,背著手走在前面。
    戴思恭这才向蓝玉拱拱手,
    “老公爷!”
    蓝玉把住了他的胳膊,欣慰地小声说道:
    “回来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