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疗法奇特,能接受吗?
    清晨。
    天色还灰濛濛的。
    朱元璋已经走进了咸阳宫,这个时候太子早已经起床了。
    宫人们纷纷跪迎,朱元璋大步进了前殿。
    朱元璋进入大殿,恰好听到一侧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小宫女娇滴滴的声音:“那个財迷兽医,医术高明,就是收钱太黑心了。”
    兽医?
    是许克生吧?
    他收谁钱了?
    朱元璋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示意周云奇:“你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周云奇过去询问了几句,回来稟报:“陛下,昨日许相公给后宫治疗猫儿狗儿,收了一些诊金。”
    ?!!
    朱元璋被气笑了,“竖子!来朕的皇宫赚钱来了?”
    帝王之怒犹如一股寒风席捲而至,跪著的宫人都將脑袋垂的更低了。
    朱標恰好闻声赶来,听到这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许生真是个妙人。”
    他的笑声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了大殿紧张的气氛。
    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然拉著老脸,心中不爽。
    看著父皇的脸有些黑,朱標提议道:“父皇,那就给他一份俸禄吧?可以在锦衣卫或者詹事院给他掛个官职。”
    朱元璋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等他考了乡试再说。”
    见朱標气色不错,朱元璋询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朱標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声音,感嘆道:“父皇,那种悠扬的声音特別有助於睡眠,儿子听了片刻就进入了梦乡。夜里醒来睡不好,也命人轻声敲击,睡的也很快。”
    朱元璋很高兴,捻著鬍子不断点头,“很好!有效果就很好!”
    朱標感慨道:“水缸天天见,可是谁想到敲个水缸竟然能催眠。”
    “是啊,许生总有奇思妙想。”朱元璋也感嘆了一声。
    “儿子有时候在想,许克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是怎么想到的?”
    朱元璋呵呵笑了:“不用问,问就是山中隱士所传。”
    ~
    值班的御医闻讯都赶来了,戴思恭带著眾人给朱元璋父子请安。
    朱元璋问道:“谁是元庸?”
    磕头的一群宫人中,最后一个老人拱手道:“老奴元庸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朱元璋命令道。
    等元庸站起身,朱元璋仔细打量一番,心中很满意,一般宫人初次见他,都嚇得瑟瑟发抖。
    元庸却躬身站著,很恭敬,也很稳重。
    许克生挑的人不错。
    就该这种恬淡的性子,不能急切,也不能醉心功利。
    朱元璋挥退了眾人,只留下了戴思恭,带著太子去了寢殿。
    戴思恭给朱標把了脉。
    一切如常,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朱元璋很满意,太子的这种病情,没有消息就好消息。
    朱元璋想到戴思恭和许克生走的近,便忍不住抱怨道:“院判,许小子很缺钱吗?”
    本来他只是一句抱怨,没想到戴思恭很认真地回道:“陛下,他缺钱。”
    朱標吃了一惊,“本宫一个月支付诊金四千多文,在京城还不够?他又不租赁房子,干什么了?”
    戴思恭解释道:“陛下,太子殿下,他是在存钱,准备给自己治病用的。”
    朱標极其意外:“许生有病?他怎么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道,“许克生那么瘦,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身体有亏的。他吃饭挑食吧?”
    戴思恭摇摇头,回道:“陛下,太子殿下,许生吃饭不挑食。他的状况是五臟有亏,属於先天的疾病,需要后天的温养。”
    朱標疑惑道:“他自己就是郎中,调理起来应该得心应手吧?”
    朱元璋却摇摇头,”不一定啊,医不自治呢。”
    朱標急忙问道:“院判,许生是怎么温养的?”
    朱元璋也支起了耳朵,许克生正在给太子治病,他可不能出了问题。
    戴思恭回道:“殿下,他现在每天坚持练习六字延寿诀。也开了药方,但是一直没有炮製药丸。”
    “为何?”朱標疑惑地问道。
    “殿下,因为药材太贵,他买不起。”
    “有多贵?”朱標追问道。
    月收入四千多文,在京城都数得上號了,什么药还买不起?
    朱元璋捻著鬍子,想到许克生贡献了蜜炙麻黄的炮製工艺,自己还欠他一个赏赐,已经答应太子了,要不这次赏赐他一些药材?
    戴思恭回道:“殿下,许生自己说,配一颗药丸大约销十贯。每天吃一颗,连吃三年才能除根”
    !!!
    朱標贵为太子,也瞪圆了眼睛,连声慨嘆:“偶尔吃一颗还好,这连吃一千多天————”
    他摇摇头:“一般人家根本无法支撑!”
    朱元璋捻著鬍子的手哆嗦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药太贵了!
    还是换个赏赐的方式吧!
    戴思恭解释道:“陛下,太子殿下,据许生所说,其中有產於蜀地的松贝,合浦的珍珠,西域的红。药材名贵不易得,炮製的过程也尤为繁杂、用料奢侈。”
    朱標摇头嘆息,“这必须是大富大贵之家才能从容应对,他单靠诊金要积累到猴年马月。”
    他看看父皇,又对戴思恭道:“你和许生说,市面上不好找的药材,可去宫中的药库问一问,如果有他需要的,可以来找本宫。”
    朱元璋微微頷首,”如果是一两味药,可以赐给他几副。”
    ~
    內官前来稟报:“陛下,太子殿下,翰林院编修黄子澄在东华门外求见。”
    朱標回道:“去告诉他,本宫已经派人去了,让他回吧。”
    內官领命下去了。
    朱元璋疑惑道:“黄子澄这么早来求见,所为何事?”
    朱標笑道:“前不久锦衣卫抓了王三贵一眾匪徒,其中还有几个海捕文书上的大匪,儿子就下了一道令,嘉奖了锦衣卫,还有首功的董百户。”
    “儿子本来是想让黄子澄去一趟锦衣卫衙门,结果昨天他去了镇江府学,就派了一个諭德去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善!”
    ~
    晨曦破晓。
    晨光落在秦淮河上,洒下一片金鳞。
    柳枝上的晨露在阳光下闪著粲然的光芒。
    夏风中的京城散发著生机。
    只有董百户,神情凝重,催马进城。他计划去找许克生,给陈同知的骏马治病。
    陈同知的眼珠子“云螭”,还在马棚里等死呢。
    昨天中午去找许克生,可惜人不在家,应该还没有从皇宫里出来。
    本想傍晚再去找一次,可惜临时出任务,去城外追缉逃犯,一直到早晨开城门才回来。
    几乎空守了一夜,可是他困意全无。
    只想儘快找到许克生,將陈同知的马治了。
    他清楚即便许克生去了,也基本上束手无策,久泻是必死之症。
    换一匹马早被宰杀扒皮,骨头都被狗啃完了。
    云螭之所以还活著,是陈同知捨不得,还保持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既然自己夸下海口,这个过程要走一趟。能不能治,反而是其次。
    董百户几乎要魔怔了,找许克生治马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他催马刚过了通济门,手下一名小旗就飞奔而来:“百户,上官通知,让您巳初去锦衣卫衙门。”
    “知道了,我正在去找兽医呢。”董百户心中更加压抑,肯定是陈同知又催了。
    “呃————百户,不是治马。”
    “什么事?”董百户终於打起了精神。
    “传令的小旗没说,但是小的打听了,是太子来了令旨,肯定和您上次抓匪的功劳有关。”
    “好,知道了。”董百户暗暗鬆了一口气。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尘土,一身汗臭,“时间还有一点,我回家换身衣服。”
    小旗叉手看他远去,心中格外同情,为了治马,百户都魔怔了。
    ~
    锦衣卫衙门。
    董百户换了崭新的青色锦绣服,大步跨进高高的门槛。
    他已经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太子给的令旨也有夸奖他的內容。
    如果是前天,他会神采飞扬,脚步轻快,满面红光地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
    能让太子点名夸奖的,锦衣卫屈指可数,现在又多一个“董金柱”。
    现在,他恨不得贴著墙角走,最好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惜天不如人愿,衙门一如既往地热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有的人神情如常,客气地和他打著招呼;
    有的人则表情怪异,连和他说话都似乎带著刺。
    还没有到指挥使的公房,董百户已经羞臊地出了一身细汗。
    如果没有这份令旨就好了,他甚至想把这个嘉奖拱手让人,他只想消失。
    公房的客厅已经坐满了人。
    蒋指挥使不在,另一个同知也不在,陈同知偏坐上首,率领衙门的一眾官员在喝茶。
    在场的还有几个千户。
    其中一个矮壮的千户,蒜头鼻子喘息著粗气,揉搓著蒲扇大的手,小眼睛里满是刀子一般的目光,正死死地看著董百户。
    董百户心里凛然,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蓝千户。
    董百户几乎不敢抬头,进屋就是给各位上官见礼。
    见他来了,陈同知站起身,吩咐道:“咱们去恭承太子殿下的令旨吧。”
    眾人纷纷起身称喏。
    香案已经摆好,宣读令旨的是詹事院的一名諭德。
    董百户浑浑噩噩地跟著眾人一起恭迎了太子对锦衣卫的夸讚和鼓励,对他的夸讚只有一句话。
    虽然只有一句,但是依然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董百户明白,其中必然有坑害自己的幕后指使。
    諭德宣了令旨就告辞了。
    陈同知將董百户一阵夸奖,“百户初来衙门就破了大案,抓了悬赏的匪徒,当为锦衣卫所有同僚之楷模!”
    一眾官员也跟著附和讚美了几句。
    只有董百户的顶头上司蓝千户,脸十分臭,看他的眼神都带著厌恶。
    董百户强打著精神,谦虚了几句。
    直到陈同知说了一句,”董百户,要保持锐气,戒骄戒躁,早日再立奇功。”
    董百户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终於结束了,“末將谨遵上官教诲!”
    ~
    董百户出了指挥使的院子,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归功於在国公府的礼仪训练,今天虽然头脑浑浑噩噩,却没有失仪。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快步向外走,决定再去一趟府学。
    今天务必找到许克生。
    这次牵著马去,不行就赖他家等著,他总归要回家的。
    一路上不断遇到同僚,他们站在架子下,凑在廊下,从窗户探出头,————
    他们的窃窃私语,甚至刻意压低的笑声,都像一阵针在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董百户只觉得浑身燥热,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逃离一般。
    衙门里仿佛迴荡著嘲笑,“痴心妄想,还想治马!”
    “云螭死定了,他还救,他就是想拍马屁!”
    “刚来就想巴结上官,他太会了!”
    “.
    ”
    在最后一道门槛,因为匆忙差点跌了一脚。
    他先去了马厩,准备將马牵出来。
    即使找不到许克生,他也不打算將马送回来了,到时候直接前去许府门前拴上,守株待兔。
    今天无论如何,將治马这个过程走了。
    然后再去找陈同知请罪,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是杀是剐他已经不去考虑了。
    “丙字二排。陈”。
    董百户再次看到了瘦骨嶙峋的云螭。
    打开马厩的门,他刚要进去,身后有人懒洋洋地叫道:“干什么的?”
    董百户回过身,看到是第一次来遇到的马夫,便解释道:“我要带云螭出去求医。”
    说著他再次走了进去。
    马夫却叫道:“百户,您留步,请您留步,万万別进去了。”
    董百户心生疑惑,“何事?”
    马夫上前叉手施礼,陪著笑道:“百户,您別为难小人,马儿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要牵出去,万一它倒在外面,小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董百户皱眉道:“没这么严重吧?我是带它出去求医,又不是骑乘。”
    马夫拱手就是一个长揖道:“百户,您就心疼一下小人,別让小人为难了。”
    董百户冷哼一声,”没那么严重。”
    说著,他进了马厩去牵马。
    马病治不好了,请许克生走个过场,开个方子就回来。
    自己丟人也就罢了,不能让许克生也跟著被人嘲笑。
    马夫跟著他进去,抱住了马头,”百户,您打死小人吧。不然小的不会让您牵走的。”
    董百户握著拳头,厉声呵道:“你以为老子不能打你?”
    马夫梗著脖子,“您打吧!打死小人也不能鬆手!”
    董百户和他对峙了片刻,看到有人闻声赶来,只好无奈地走了。
    和这种小人撕扯,只能浪费时间。
    何况这是指挥使衙门,自己一个百户很不够看。
    先找许克生吧,到时候让他过来快速看一眼,儘快送出去。
    ~
    一路疾步快走,董百户直奔府学。
    府学的门子是一个老苍头,正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摘菜。
    董百户上前吩咐道:“去请许相公出来。”
    “哪位相公?”门子缓缓起身问道。
    “姓许讳克生。”
    门子缓缓起身,恭敬地问道:“军爷可带身份凭证?”
    董百户拿出锦衣卫的腰牌,门子上前看了一眼,躬身道:“百户老爷,您在外稍候。”
    他慢悠悠地进去了,盏茶时间过后他又回来了。
    董百户看他一个人出来的,急忙问道:“许相公今天没来吗?”
    门子恭敬地回道:“百户老爷,许相公在上课,麻烦您稍候。下课后就是午休时间了。”
    见他又蹲下身去摘菜,董百户急了:“你为何不將人请出来?”
    老苍头摇摇头,解释道:“百户老爷,刚才教授说了府学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见外客。”
    董百户无奈,只好去一旁等候。
    这里是府学,他也不敢造次。
    幸好许克生今天来了,只要等著下课就行了。
    ~
    下课的钟声响了。
    隨著先生离开教室,屋內的喧囂顿时扬起。
    眾人都在收拾东西,呼朋唤友,准备出去吃午饭。
    许克生將文房四宝简单整理一下,然后站起身,舒了一个懒腰。
    一个上午都在紧张地听课、记笔记,现在头昏脑胀的,迫切需要出去吃一顿美食,补补脑子,放鬆一下。
    许克生刚走出屋,小胖子邱少达就追了上来,“老许,你昨天又请假了?”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没办法,临时有事。”
    昨天董桂没叫自己起床,然后就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府学早就放学了。
    邱少达羡慕极了,“老许啊,你下次再见黄编修,帮我问问,还要人帮忙吗?”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笑道:“邱兄,你又不缺钱,去干什么?”
    邱少达一梗脖子:“不为別的,就是帮黄编修做事,我太仰慕他的才华了。再说了,多了我一个,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胖达,別这样。”
    邱少达一拍胸脯:“兄弟我很能吃苦的,做事任劳任怨,恪尽职守,脚踏实地。”
    许克生哈哈大笑,搪塞道:“行吧,下次我见到他就帮你问问。但是別抱希望啊。我在都是多余的。”
    邱少达突然冲后面叫道:“老彭,快点儿,就等你了。
    “干什么?”许克生疑惑道。
    邱少达嘎嘎地乐:“曹大錚说咱们仨是府学三骚客,今天咱们去好好喝一顿,庆贺咱们三人组的成立。”
    许克生急忙劝道:“下午还要上课,不能吃酒。”
    “一人一杯酒,不多喝。”邱少达摆摆手,又骚包地问道,“老许,这么叫咱们,是不是显得咱们文采斐然?”
    许克生看了看他,笑道:“上次踏青你作诗像便秘。还想著作诗呢?”
    邱少达早有了应对的办法:“那就提前做几首应景的!实在不行就便秘”,好坏先不说,先憋出一个大的再说。”
    彭国忠追了上来,先对许克生道:“昨天的笔记,我多抄了一份,放你书袋里了。”
    “多谢彭兄!”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
    邱少达不满地嚷嚷道:“嗨,嗨!下课了,就不要聊学习了,谈点其他的吧。去吃饭,老彭一起!”
    彭国忠点点头,“行,一起!去哪里?”
    邱少达对吃的最了解,咽咽口水道:“贡院那里有个馆子,门脸不大,羊肉、蒸鱼都是一绝。”
    彭国忠又问许克生:“许兄,一起去?”
    许克生无所谓,反正也要吃饭的,“好啊,一起。”
    本来约了林司吏,结果林司吏跟著县令下去巡视了,暂时没空,只能等他回来再约。
    邱少达怪叫:“快点走吧,那家馆子生意太好,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许克生不由地看了一眼彭国忠,他的家境不富裕,今天的午饭对他是一个负担。
    最近请假总是借他的笔记,不行就自己和邱少达请了。
    没想到彭国忠神色如常,脚步轻鬆。
    许克生这才注意到,彭国忠穿了一身新衣服,竟然是上等的松江布。
    ???
    许克生不由地心生疑惑。
    彭氏族人这么给力吗,连衣服都供的这么好?
    ~
    许克生三人出了校门,转身向东去。
    “许相公,请留步!”
    董百户叫嚷著追了过来。
    许克生三人站住了,回过头看到了小跑过来的董百户。
    都是老熟人了,邱少达、彭国忠纷纷拱手见礼。
    许克生却暗自吃了一惊,上次见到董百户,还神采飞扬的,今天怎么如此憔悴?
    董百户和邱、彭两人客套了几句,转头看向许克生,苦笑道:“许相公,在下有急事,得麻烦你去一趟。”
    许克生没有细问,爽快地答应了,“好。”
    他和邱少达、彭国忠道:“抱歉,改天再一起吃酒。”
    邱少达虽然遗憾,但是看董百户神情凝重,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老许,你先去忙。”
    彭国忠也附和道:“你去忙你的。下午要是来不了,我给准备笔记。”
    ~
    许克生和董百户向西走了几步,看周围没人才问道:“遇到麻烦了?”
    董百户惨然笑道:“岂止是麻烦,我丟人丟大发了。”
    他將遇到坑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许克生也是开了眼了,知道官场有爭斗,但是没想到下手这么快。
    董百户这才刚立功几天,坑都挖好了,人也跳进去了。
    董百户长嘆了口气,“马夫说是久泻之症。在下在不知情的时候夸了海口,只能麻烦你帮忙走个过场。”
    许克生点点头,”行,我跟你去看看。”
    董百户又安慰道:“就是连累你了。不过,官府的兽医都找过了,都说治不了。估计你说治不了,他们也挑不出什么刺。”
    许克生拍拍衣服,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必须去见识一番,到底是多难治的马病。”
    他已经想到,不让董百户將马牵出来,肯定有坑在等著。
    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他要去会一会。
    ~
    锦衣卫衙门离的不远,两人步行前去。
    许克生隨口问道:“等我很久了?”
    “还行,”董百户回道,“让门子去请你,结果进去一趟,让我在等下课。”
    许克生笑道:“府学管的严,幸好是最后一节课了,不然你有的等了。”
    能让教授出面叫人的,仅有腰牌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太医院出具的信牌。
    这也是避免有人冒充锦衣卫,导致许克生的安全再出问题。
    一炷香后,两人已经到了锦衣卫的马厩外。
    站在墙外,董百户站住了,低声道:“许相公,你看了病马,开了方子就走,万万別多停留。”
    董百户认真地叮嘱道。
    许克生心生疑惑:“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董百户嘆了口气,“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一环扣一环,似乎不止让我丟脸这么简单。”
    “哦?”许克生有些惊讶,“还想把你搞下去?”
    董百户摇摇头,“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藉机彻底搞臭我的名声。毕竟我现在没什么靠山了。”
    许克生很放鬆,笑道:“走吧,先看马再说。”
    两人进了马厩。
    不远处,一个身影转身离去,飞奔去了衙门。
    ~
    董百户带著许克生找到了云螭。
    许克生在外面看了一眼,战马臥在乾草上,骨架撑著一张皮,眼睛黯淡无神o
    “病的很重,再拖下去是没几天了。”
    许克生忍不住嘆了一声。
    作为兽医,他见到生病的动物总是心怀悲悯。
    董百户打开了马厩的门,“许相公,进来吧。”
    许克生走了过去,战马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一动也没动。
    董百户不由地嘆息,“传闻这是一匹烈马,现在病的也没有精神气了。”
    许克生上前仔细检查。
    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喧譁声。
    董百户心里一惊,急忙走出马厩,只见一群人涌来。
    大部分都是衙门的底层官吏,但是为首的正是他的上司蓝千户。
    千户身边的是他初来衙门的上司唐百户,现在两人是平级了。
    蓝千户阴著脸,显然正压著心里的火。
    董百户硬著头皮迎了上去,拱手施礼,“末將拜见千户。”
    蓝千户冷哼了一声,“找来了一个兽医?”
    “是的,千户。”董百户躬身道,“正在马厩里查看病马。”
    蓝千户一语不发,直接撞开了董百户,大步朝马厩走去。
    唐百户上前拍了拍董百户的肩膀,“行啊,老董,同知自己都放弃了,你竟然还请来了神医,佩服!在下佩服!”
    董百户注意到王书吏也在人群中,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著什么。
    董百户无暇顾及太多,只能追上蓝千户。
    蓝千户站在马厩外,注意到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掰开马嘴察看。
    他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竟然如此年轻?
    董金柱这个混蛋,將牛皮吹破了,就找个年轻人来糊弄了事。
    “你是哪里的兽医?”
    蓝千户粗声粗气地问道。
    许克生起身,叉手施礼,”晚生是应天府学的生员。”
    蓝千户吃了一惊,竟然还是个秀才,怪不得穿了长袍。
    他的声音变得和缓:“早点开了药方,回去读书吧。”
    唐百户晃悠了过来,“千户,听说董百户找来了一个神医,竟然如此年轻,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今日在下见识了。”
    蓝千户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唐百户装没看见,而是带著人围了上去,只是看了一眼,眾人的马屁就蜂拥而上:“小郎君竟然如此年轻!”
    “风流倜儻,处乱不惊,果然是神医的风范!”
    “云螭有救了!”
    “小郎君大功一件!”
    “董百户才是首功!没有他,小神医”怎么会在这里?”
    “说的是,董百户慧眼识猪!”
    眾人一阵哄堂大笑,有的人故意笑的前仰后合。。
    董百户岂能听不出他们的讽刺,气的脸铁青,恨不得上前饱以老拳,將这些混蛋全部砸倒,再踏上几脚。
    许克生却没有理会,云螭有高热,本来腹泻就需要补充能量,可是明显最近食慾不好。
    战马的情况有些棘手。
    许克生抬起头,才看到围拢了一群人,都带著戏謔的神情,明显是来看笑话的。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有三个將领。
    一个是气的眼珠子都要红了的董百户,中间是一个蒜头鼻子的矮壮汉子,还有一个满脸轻蔑笑容的傢伙,不知道是何方妖孽。
    许克生大声问道:“谁是云螭的马夫?”
    没人应声。
    眾人的神情都很冷,还带著不屑。
    董百户回头看了一圈,上午拦著自己的马夫正站在最后面。
    马夫遇到了董百户的目光,当即转身就走。
    董百户急忙叫道:“后面那位马夫,你別走啊!这儿需要你帮忙呢!”
    马夫走的更快了。
    董百户要出去追,却被人层层堵截:“百户,不过一个马夫,让他走吧。”
    “有“神医”在,要什么马夫?”
    “对,治马才是正经事!”
    ”
    ”
    董百户终於爆发了,一把掐著其中一个拦路的王书吏的脖子,单手將人提溜了起来。
    书吏被掐的满脸通红,眼珠子爆出,几乎无法呼吸。
    周围没人劝架,都冷冷地看著。
    蓝千户低声喝道:“董金柱!放下他!”
    董百户还有最后的理智,隨手將人甩了出去。
    王书吏被人搀扶起来,喘息了几口气,上前给董百户施礼道:“小人是为了庆贺同知的爱马终於得救了,才来喝个彩。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恶了百户,请百户恕罪则个!”
    董百户被他气的脑门青筋跳动,恨不得一拳將他砸成渣渣。
    蓝千户在一旁喝道:“董金柱,你进去帮忙!赶紧治马!”
    ~
    陈同知终於匆忙赶了过来。
    刚得到马夫的稟报,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的兽医,现在不少人去围观了。
    陈同知有些不悦,知道董百户骑虎难下了,还特地派亲兵去安抚,就差明著告诉他,隨便找个兽医走个过场得了。
    没想到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人,还惊动了衙门的同僚。
    他只好亲自来一趟,让这场闹剧早早结束。
    董百户刚立功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敢打敢拼的虎將。
    这次治马让他彻底失望了,此子言过其实,做事跳脱。
    当他看到马厩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心中的火就上来了。
    老子的马都要死了,你们来看热闹?
    这是当马戏看呢?
    陈同知沉声喝道:“都这么清閒,没有公务要做吗?”
    眾人这才看到拉著脸的陈同知,纷纷叉手施礼,然后慌忙退了出去。
    人群流水般退去,马厩前只留下蓝千户、董百户。
    蓝千户上前拱手施礼:“同知,董金柱这廝也是一片好心,记掛云螭的病情。请了兽医前来给云螭治病。不管如何,也是他的一片孝心。”
    董百户无比意外,没想到蓝千户会帮他说话。
    他的眼圈红了,自闯祸以来,这是第一个帮他说话的同僚。
    陈同知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也滚!”
    蓝千户无奈,只好转头呵斥了一句董百户,”不能治就赶紧滚,別耽误云螭治疗,也別耽误秀才的课程。”
    之后才冲陈同知拱拱手,“末將告退。”
    “什么秀才?”陈同知疑惑地问道。
    “同知,董金柱这廝请来了一个秀才兽医,应天府学的。”
    “哦,知道了。
    “末將告退。”蓝千户也“滚”了。
    马厩前安静了下来。
    陈同知听出来了,蓝千户强调身份,是在暗示他,今天来的兽医不是庶民,而是有功名的生员。
    有功名的生员不能隨便惩罚、侮辱。
    陈同知走到马厩前,看到一个穿著长袍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忙碌,灰色长袍的下摆已经沾了不少污渍。
    “咳!”
    陈同知咳嗽一声。
    许克生如梦方醒,抬头看到一个红脸膛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面。
    看到董百户毕恭毕敬的样子,此人身份不简单,许克生急忙站起身。
    董百户缩缩脖子,硬著头皮介绍道:“许相公,这位就是陈同知。”
    许克生叉手施礼,”应天府学生员许克生拜见陈同知。”
    陈同知愣愣地看著他,虽然他对这个人很陌生,但是“许克生”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当初许克生失踪,就是他亲自带人去抓的赵员外、太僕寺的兽医王博士。
    虽然后来证明赵、王和绑架案无关,但是陛下依然雷霆震怒,將首恶斩首,其余人等和他们的家小全部发配边关充军。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留意“许克生”的动静。
    知道了此人不是简单的生员,还是配合太医院给太子看病的小神医。
    时隔不久,江夏侯就出事了,半夜叫门出城接人,又送去宫中,还哭哭啼啼地跪在东华门外请罪。
    虽然陛下封锁了消息,但是身为锦衣卫的二把手,陈同知还是知道了一些內幕。
    江夏侯接的就是许克生,因为许克生当时在给江夏侯治牛。
    自此他记住了“许克生”这个名字。
    眼下!
    许克生就在眼前!
    在他的马厩里!
    在给他治马!
    想到江夏侯当时的怂样,陈同知打了个寒颤,之后江夏侯被嚇得惶惶不可终日,去陛下那里请罪,去太子那请罪,去凉国公那请罪,甚至侯夫人也进宫去找太子妃求情。
    涉事的三管家被打死,董百户被踢来锦衣卫。
    对!
    还有一个董百户!
    没记错的话,那次给江夏侯治牛,也是董百户將许克生请去的。
    这个煞星祸害了江夏侯,来锦衣卫祸害本官了?
    陈同知如坠冰窟,连打了几个寒颤。
    自己和江夏侯比,又算个什么。
    他转头悲愤地看著董百户,声音颤抖:“董金柱,你好啊!”
    什么冤,什么仇,你如此坑害老夫?!
    ~
    “同知,有事您吩咐。”
    董百户有些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亲眼看著陈同知的脸色从红变白,眼神从厌恶、愤怒变成惊恐,最后又愤怒地看著他。
    同知这是怎么了?
    是气急败坏了,还是————
    没等他搞明白情况,陈同知已经大步进了马厩,热情地挽著许克生的胳膊,“许相公,这点小事如何能麻烦你?走,去本官的公房喝一杯清茶。”
    董百户急忙揉揉眼睛,没看错,陈同知笑的十分亲切。
    来锦衣卫还是第一次看到陈同知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董百户完全糊涂了,难道陈同知认识许克生?
    他注意到,有一个短衣的汉子是跟同知一起来的。
    “你是哪位?”
    短衣的汉子急忙叉手施礼,“百户,小的是云螭的马夫。”
    董百户连声苦笑,原来前两次遇到的马夫也是冒充的。
    马厩里,许克生和陈同知还在客气。
    “同知,云螭的病,晚生真的能治。”
    董百户、马夫都喜出望外。
    马夫更是对董百户道:“终於有人说能治了!之前的兽医,每一个都是来转悠一圈就走的,偶尔有开药方的,也无济於事。”
    董百户长吁一口气,这下有救了。
    战马有救了!
    自己也有救了!
    陈同知却摆摆手,不以为然道:“一匹马而已!死了就死了!这点小毛病,怎么能麻烦您出手。”
    马夫不解地看看陈同知,同知为了云螭的病没少心思,今天能治了,怎么突然要放弃了。
    许克生有些不解,试探地叫了一声:“同知?!”
    这人莫非和黄长玉一般,也有脑疾?
    陈同知知道事情不说清楚,只能闹出更大的误会。
    他咳嗽一声,陪著笑低声说道:“本官有一次去面圣,遇到了江夏侯跪在午门外请罪。”
    此刻,他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脸色有些苍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他说的很隱晦,但是许克生秒懂,原来陈同知害怕的是江夏侯的前车之鑑。
    许克生也低声解释道:“太子已经准了,晚生可以医人,也可以医兽,同知不用担心。”
    陈同知感觉身上一座大山飞走了,立刻挺直了腰杆,“真的?”
    他还有写不敢相信。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低声道:“晚生家医兽的招牌丟失过一阵子,太子允许后就自己回来了。”
    陈同知紧张的心彻底舒缓下来,瞬间冒出一身大汗。
    “好!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董百户、马夫都陪著笑,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看著他们两个在马厩里窃窃私语。
    只能看到陈同知的表情飞快地变化,从惊讶到惊恐,到如释重负————
    董百户低声道:“同知肯定是太激动了。”
    马夫跟著点头附和,只能这么解释了。
    ~
    陈同知伸手虚邀,”许相公,咱们出去说话。”
    短短的时间,心情从烦躁到绝望,到濒临崩溃,到如释重负,这种心情的大起大落让他头疼、心悸。
    马厩里酸爽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他,让他直犯噁心,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许克生这次没有客气,马厩里污水横流,几乎下不去脚。
    两人客套著,一起出了马厩。
    外面阳光灿烂,初夏的风带著暖意,吹走了他们一身的马粪味,还有陈同知一身的寒意。
    陈同知沐浴著阳光,终於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董百户急切地问道:“许相公,现在开药方吗?”
    他不知道陈同知经歷了从地狱到人间的心路歷程,他只想儘快了解这件事,能治不能治,就这一锤子买卖,隨便同知打骂。
    陈同知急忙摆手制止他:“不急,不急的,咱们先出去,这里实在————不適合许相公停留。先去本官的公房用茶。”
    许克生看著他们,笑道:“治疗的法子有些奇特,不知道同知能否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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