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聂远道自知失言,酒意瞬间像是醒了大半,但为时已晚。他看著黎言清,眼神有些闪躲,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好你个臭道士,竟这般套我的话。”
    黎言清却是不急不躁,只是將眼前那碗酒端起,一饮而尽,然后笑眯眯地看著他。
    “我道前几日聂秀才为何拋下贫道,匆匆离去,”他慢悠悠地说道,“原来,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要办啊。”
    见说漏了嘴,聂远道索性也不装了,两人又閒扯了几句,说的都是他对阳差工作上的一些吐槽。
    但不过两柱香,那聂远道再也撑不住,脑袋一歪,便趴在桌上,竟是直接睡了过去,还隱隱传来了鼾声。
    “看来,他还是对我挺信任的。”
    黎言清看著聂远道那副毫无防备的睡顏,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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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醒来,聂远道扶著墙壁,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摸了摸发痛的头,脸上满是宿醉后的疲惫,脑子还有些不清晰。
    想必是昨夜又喝多了。
    “定是那臭道士又给我灌酒。”
    他刚走到院子里,便看见黎言清正坐在石桌旁,悠然地品著茶。见他出来,黎言清提起桌上另一只早已备好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醒酒茶。”
    聂远道也不客气,走上前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下肚,那股昏沉的头痛感才稍稍缓解。他从怀中摸出隨身的布巾擦了擦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必道长有很多想要问的吧。”他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自觉失言,但是,告诉你们行道之人也是无妨。”
    然后,聂远道顿了顿,眼神变得郑重了几分,继续说道:“况且,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
    黎言清嘿嘿一笑,心中暗道。
    “这聂远道还是懂得起。”
    “好,”他將茶杯放下,“那贫道也就不客气了。”
    他看著聂远道,直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阴差,贫道倒是知道。可你昨夜所说的阳差,又是什么?”
    聂远道解释道:“通常来说,阴差,便是人死后寿元已尽,前来引导亡魂归往地府的鬼吏。”
    “而阳差,”他指了指自己,“则是负责处理那些因怨气、煞气而化作厉鬼、煞魂,滯留阳间作祟的东西。某些职能上,会和你们道士重合。不过,我们在对待厉鬼煞魂上並不会將其湮灭与直接超度投胎,而是重新带回地府。”
    未等黎言清继续发问,聂远道倒是先自嘲地笑了笑。
    “说来惭愧,”他摇了摇头,“我这个本该是去捉鬼的阳差,前些日子,却差点死在了阳人的手上。”
    “那日我正要前往连州,路过那处匪寨,本想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哪知我武艺不精,对付五六个山匪尚可,可敌人一多,剑会卷刃,人会乏力,最终便成了他们的手下俘。”
    “若不是我生的一副好皮囊,他们想先整点龙阳之好,再吃了我泄愤,恐怕道长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早已在他们的肚腹之中了。”
    黎言清听了,心中瞭然,难怪那日救他之时,见他衣衫不整,神情狼狈。
    “那你前两日独自离去,又是去做什么?”黎言清问道。
    聂远道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地府里的阴差与我说,这连州城很怪,他们奉命前来勾魂,却屡屡无功而返,像是被什么东西挡在了城外。於是,便让我这个离得最近的阳差,前来查看一番。”
    “那日,我的寻鬼尺忽地有了动静。”
    说著,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尺子。那尺子约莫一掌长,通体由青铜所铸,造型古朴,上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他將尺子在黎言清面前晃了晃。
    “可等我赶到之时,那三人却早已死亡,我晚来了一步。”他皱起了眉头,“此事应该不是凡人作案,但是奇怪的是,若是鬼物,又怎会用剑?”
    “但还有更奇怪的。”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对黎言清说道:“我到之时,寻鬼尺对那几具尸体也有反应。但是我用尽法门,却看不见周遭有任何鬼物的踪跡。”
    “属实怪哉。”
    黎言清听完后,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
    “那確实挺怪的,我还道前几日聂秀才应是去哪个青楼寻欢作乐去了。”
    说完这句,聂远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被呛住了。
    然后,未等他反驳,黎言清抬起头,看著聂远道,话锋一转。
    “聂秀才,你可知道鬼市?”
    聂远道闻言,点了点头:“这我肯定知道。顾名思义,鬼之市坊嘛。这东西在阳间確是罕见,须得极阴之地,才有些许可能形成。道长,你问这个干什么?”
    黎言清便將自己前夜误入鬼市的经歷,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夜我正在房中歇息,却被一股阴冷之气惊醒。一睁眼,窗外天色昏黄,本该寂静的街道,竟凭空多出了一座热闹的市坊。”
    “贫道心中生疑,便下楼查看。那市坊之中,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於耳,与寻常夜市並无二致。我腹中飢饿,便寻了一家餛飩摊坐下。”
    黎言清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表情。
    “那小二端上来的餛飩,看著热气腾腾,闻著也香。可我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便用了通幽符。这一看,险些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那碗里,哪是什么餛飩,分明是一碗血水泡著一堆眼珠子!那店小二,更是提著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肋骨在锅里搅动!”
    然后又继续说了自己如何脱险的。
    聂远道听得是目瞪口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断然说道,“连州城人口眾多,市井繁华,阳气鼎盛,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鬼市?这不合常理!”
    “贫道也觉得不合常理,”黎言清说道,“可事实就是如此。那鬼市中的景象,贫道至今还歷歷在目。”
    “而且,”聂远道的神色愈发凝重,“依道长所言,那鬼市之中,竟还有一个名叫寧崖的活人道士,还能在其中行动自如。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违反常理!”
    黎言清看著他,语气平静地强调道:“贫道所言,无一句虚言。”
    聂远道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他將黎言清所说的鬼市,与自己遇到的连环命案联繫在一起,脑中那团乱麻般的线索,似乎渐渐有了一丝头绪。
    良久,他才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他说道,“这连州城怪的地方,远比我想像的要多。如此说来,那些阴差进不来,倒也算是不合理中的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