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跑那女子后,倒是真消停了不少。
    转眼几日过去,便已是中秋之际。
    夜色如水,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於空,清冷的月辉洒满大地,给连州城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客栈的房间里,黎言清和聂远道相对而坐,桌上摆著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几块店家新做的月饼。
    虽说前几日店小二那番语出惊人的言论,依旧在二人心中縈绕不去,但眼下,却也毫无头绪。
    他们早就意识到了这座连州城的怪异,却没想到竟会怪异到如此地步。
    这里的人,仿佛活在一个与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认知,这个天下,除了前几年的兵祸,自始至终都是安康盛世。
    就好似,这连州城,根本就不是这片大地上的城池,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异端,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违和感。
    想不明白,便也只能暂时不去想。
    二人也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二人品著香茗,食著甜饼,倒也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愜意时光了。
    然而,好景不长。
    “嗡——”
    一阵轻微的嗡鸣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寧静。
    只见那放在桌上的青铜寻鬼尺,竟毫无徵兆地开始异动起来,尺身不住地颤抖,上面雕刻的符文也泛起了微弱的光芒。
    目標,城中。
    聂远道放下手中的茶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又要上工了。”
    黎言清笑了笑,將手中最后一口月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站起身,拿起靠在桌边的黑剑。
    “走吧,聂秀才,”他说道,“正好,贫道也想看看,这中秋佳节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傢伙非要出来煞风景。”
    --
    二人从客栈出门,朝著城中心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中秋之夜,连州城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掛上了灯笼,街道上,满是出来赏月游玩的居民,一张张脸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节日的氛围十分浓烈。
    一个扎著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著一盏兔子灯,在人群中追逐嬉戏,嘴里还喊著:“娘!快看!我的兔子会发光!”
    她的母亲跟在身后,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慢点跑,小心別摔著了!”
    不远处的画摊前,围了一圈人。一个白鬍子老头正用稀,慢慢地画著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张大爷,给我画个凤凰!”一个年轻人高声喊道。
    “好嘞!”那老头应了一声,手腕翻飞,不过片刻,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便已成型。
    --
    黎言清和聂远道隨著寻鬼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城中的內河旁。
    河岸两边,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忽地,聂远道手中的寻鬼尺,竟停止了异动,恢復了平静。
    “怪哉。”他皱起了眉头。
    “为何?”黎言清问道。
    “不知道,”聂远道摇了摇头,“那股气息,到这里,就突然消失了。”
    黎言清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也觉得有些蹊蹺。
    他正想打道回府,明日再做打算,却被身旁的聂远道一把拉住。
    “道长,来都来了,”聂远道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妨玩玩再走。今日我可是听说,那鳶凤楼的头牌,会在这內河之上,为全城百姓舞上一曲呢!平日里,可是连见她一面都难哦。”
    黎言清闻言,有些疑惑:“鳶凤楼?”
    “道长你不知道?”聂远道一脸惊讶,“连州城最富盛名的青楼啊。”
    “哦,”黎言清瞭然,“窑子嘛。”
    “道长,別说得那么难听嘛。”聂远道摆了摆手,“前几日,我也曾去里面喝过几盅,与寻常的青楼,可大不一样。”
    黎言清心中暗道:这聂秀才,果真是去过青楼。
    他面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著聂远道,问道:“聂秀才,你这……算是怠工吗?”
    “不算,不算!”聂远道连忙否认,“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叫去不同场合寻跡。毕竟,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圈子,多去看看,万一能有什么意外的收穫呢?”
    正说著,只听得周围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齐齐的欢呼!
    “喔!”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平静的內河之上,一艘张灯结彩、奢华异常的画舫,正破开水面,缓缓地朝著这边驶来。
    --
    只见那画舫的船头甲板之上,正立著数名身著彩衣的女子。
    中间一人主舞,其余人则分列两侧,手持乐器,为其伴奏。
    月光与画舫上的灯火交相辉映,洒在那主舞女子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朧的光晕。
    她身著一袭水袖长裙,身段婀娜,一顰一笑,一举一动,都带著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舞姿更是美丽卓绝,时而如惊鸿照影,时而如游龙婉转,每一个动作都灵活而又有力,优雅之中,又不失风采。
    可谓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
    岸边的百姓看得是如痴如醉,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將这中秋之夜的氛围,推向了更加浓烈的高潮。
    “萧倩姑娘!萧倩姑娘!”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紧接著,岸边的百姓们,便如同潮水般,齐齐地呼喊起这个名字来。
    “萧倩!萧倩!”
    那被称为萧倩的女子,听著岸边百姓的呼喊,脸上露出了一个顛倒眾生的笑容。
    她舞得愈发卖力,每一个动作,都是婉转婀娜。
    聂远道看著眼前这番景象,也是看得痴了。
    他望著那在月下翩翩起舞的女子,口中不由得,低声吟诵了一句诗来。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絛。
    眸如秋水横波转,指若春葱点絳唇。”
    他吟罢,又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黎言清看著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內心笑道其到底是个书生,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醒醒,”他摇了摇头,调侃道,“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聂远道被他这一拍,才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確认还在,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在啊。道长莫要誆我。”
    黎言清被他这副憨直的模样给逗笑了。
    “瞧你那点出息。”
    聂远道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只是目光,却依旧不舍地,停留在那画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