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不断旋转的漩涡,黎言清的脚步骤然踏实。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一怔。
    整个鬼市,空无一鬼。
    死寂。
    一种比阳间坟场还要彻底的死寂,笼罩著这片昏黄的天地。
    街道上空空荡荡,店铺门窗紧闭,那些本该掛满灯笼的屋檐下,只剩下风吹动破旧幌子时,发出如同呜咽般的轻响。
    黎言清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波动,正从鬼市的最中心,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方向,正是镇魂碑所在之处。
    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残影,朝著那气息的源头,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那股气息的压迫感就越是强烈。
    一个念头,毫无徵兆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带著刺骨的寒意。
    “晋卦……白日三接,明夷之象……”
    他为聂远道算的那一卦,那十死无生的凶兆,此刻如同梦魘般,在他的脑海中反覆迴响。
    “不可能……”他心中喃喃自语,脚下的速度却又快了几分,“聂秀才,怎么可能……”
    当他衝进那座中心广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剩下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广场之上,一片狼藉。地面龟裂,四处都是战斗留下的狰狞痕跡,仿佛刚刚经歷了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
    而在广场外围的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身下的土地,早已被流出的血液浸透,凝固成了暗红色。
    黎言清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上,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人,正是聂远道。
    他双目圆睁,眼中还残留著最后一丝不甘。心口处一个狰狞的窟窿,早已不再流血。
    他已经,死去多时。
    缚魂软剑,就落在离他尸身不远处的地方。那柄阳差之剑,此刻光芒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剑身上,还沾染著主人早已冰冷的血。
    黎言清在一旁蹲下,伸出手晃了晃他。
    没有任何回应。
    心里,最后的那一丝侥倖,也彻底凉了。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带著无尽的遗憾。
    黎言清伸出手,缓缓地,为聂远道合上了双眼。
    “你说说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挚友,“为什么,就不肯等我一起来呢,自己说著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就一个人来?”
    他拾起地上的缚魂,入手冰凉。他能感觉到,这柄剑的灵性,正隨著主人的死去,在一点点地消散。
    黎言清没有立刻起身。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引火符。
    他要为这位意气相投的朋友,送上最后一程。
    符纸贴上尸身,无火自燃。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將聂远道的身躯,连同他身上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黑衣,一同包裹。
    火焰燃烧得很慢,也很静。
    黎言清就这么静静地蹲在一旁,看著那具身体,在火焰中,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不久前,在客栈的酒桌上。
    那个书生正拍著桌子,满脸通红地与他叫板:“道长!再来一碗!今日,我必能胜过你!”
    他又仿佛看到了,在那艘画舫之上。
    那个书生正看著月下的舞女,看得痴了,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还仿佛看到了,在那阴暗的大牢里。
    那个书生靠著墙角,脸上虽然狼狈,却依旧对他咧嘴一笑,懒洋洋地说道:“哟,道长,可是来救聂某出去的?”
    ……
    这个过程很长。
    不远处的镇魂碑前,鬼將杨鹏举依旧盘膝而坐,仿佛入定了一般,对这一切,不闻不问,没有丝毫打断他的意思。
    显然,他所有的心神,都已用在了维持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之上。
    直到,火焰渐渐熄灭。
    地上只留下一捧骨灰。
    黎言清从隨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空空如也的袋子——那是他之前在连州城里新买的。
    他將那捧骨灰,小心翼翼地,尽数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站起身,將那只装著骨灰的袋子,和那柄光芒黯淡的缚魂,一同收入了怀中。
    --
    他转过身,抬起头,看向那座镇魂碑,看向碑前那个盘膝而坐的高大身影。
    没有质问,没有怒吼,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黎言清只是默默地,拔出了腰间的黑剑。
    然后,迈开了脚步,准备踏入那片由纯粹鬼气构成的內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镇魂碑前的鬼將杨鹏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著黎言清,声音低沉。
    “怎么,连你也要来挑战我?”
    “还是说,”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地上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你要为他復仇?”
    黎言清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踏入了那片鬼气的领域。
    “轰!”
    与聂远道之前所经歷的別无二致。
    在他踏入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由数万亡魂的记忆与怨念匯成的洪流,便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如同万魂噬咬。
    黎言清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扔进了烧红的铁水之中,又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手死死抓住,疯狂地向下拉扯,撕裂!
    但他没有退。
    咬紧牙关,任由那剧痛在魂体中肆虐,又迈出了第二步。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步一个踉蹌,险些跪倒在地。
    黎言清从怀中掏出几张早已备好的镇煞符,猛地拍在自己身上!
    符纸金光一闪,瞬间便被那无穷无尽的鬼气所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杯水车薪。
    面对由数万亡魂构筑,由镇魂碑加持的领域,区区几张镇煞符的作用,等於无。
    “別白费力气了。”
    鬼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
    “你既然持伯尧的剑,我便可视你为其传人。但是,你若执意要阻止,那么,我也不会再客气!”